她终于惊呼出声。
尽管抗拒,但依然屡屡被他拽入汹涌的浪潮中,让她无处可逃。
她侧头看着眼前一晃一晃的红烛,心中突然泛起丝丝绝望。
后半夜才安稳,那个是她夫君的男人终于睡去,她也疲惫不堪,却又十分清醒,久久睡不着。
许久之后她披上衣服,轻手轻脚起身,到帘外,一盏红烛还燃着,她就着红烛,将窗子打开。
一轮明月挂在半空,缺了一小块,却仍然皎洁清朗。
抬眼望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没忍住在窗边的桌前坐下来,拿起纸笔,写下“明月君如晤”几个字。
想说的话有很多很多,比如她是如此的愤懑愁苦,她不稀罕一个爱着别人的男人,不喜欢一个男人昨日在和别人厮混,今日又来侵占她的身体,可那个人是她丈夫!
她要哄着他,求着着他,忍下自己所有的情绪以他为尊,只求他每晚在她房间停留!
某些时候,她是不是和青楼女子也没什么不同呢?
她能读懂他的眼神,他眼里有一种审视和评判,然后肯定,仿佛她是一块案板上摊着的肉,供他挑选,而她,没有拒绝的资格。
她只能趁他有兴致,抓住机会用自己年轻的身体吸引他,生出一儿半女来。
……
这是她此生的命。
愁绪那么那么多,最后她只是提笔写:
时值四月,春色满园,芳菲遍野,然而我院中却看不见一株花。
我不爱竹子,它的风太凉太冷,竟是萧瑟,且君所知,我怕蛇。
幼时去庄上玩,我就于竹林偶见一青蛇,色如碧叶,倒悬枝上,吐信咝咝。
庄中老管家将蛇捕来泡了酒,言欲献于我祖父,颇为高兴,我却惊惧不已,自此每见竹影,便要忆起那青蛇,不免心悸。
可叹,如君所见,如今我所住院中,满满皆是竹子。
呵,竹乃是君子所爱,但非我所爱,我本也非君子,乃是小女子。
我独爱些海棠牡丹蔷薇等艳俗之物,亦倾慕书上所载,那许多我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
最羡慕者,莫过于明月君,身在云端,俯瞰大地,饱览四方美景,领略九州风情。
不知春风能否上青云,托它寄一句珍重,叫天边明月莫忧莫扰。我亦安好,不过深夜寂寥,絮叨一二。
汴京较洛阳更暖几分,此间之杏花甚美。
只是,闲暇之余,我仍会想家。
千言万语,不过写下了这几个字聊表慰藉,不管怎样,说这几句话,心里的愁绪也散了一些。
四更鼓声已响起,她合上手札,放上书架,去床上重新躺下。
一早秦谏醒来,见天色已亮,身旁女子却还睡着,面朝他,将脸埋在枕中,睡得极其安静。
她是那种明艳大气,却又极柔婉的长相,眉若远山,目若秋水,每一处轮廓,每一处形状都恰到好处,平日温和沉静,一举一动都好看,但他又见过她眼里泛起星辰的样子,竟比安静时更好看百倍。
所以她还有哪些他没见过的样子呢?比如大笑,比如发脾气,她会大笑、会发脾气吗?他突然有些好奇。
这时程瑾知扇动一下长睫,醒了过来。
一眼就看见他,她很快就垂下眼去,明显是不好意思了,立刻避开他的目光。
“醒了?”他问。
也许是昨晚的柔情,他今早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程瑾知却在此时发现天色竟已大亮,立刻坐起身:“这么晚了!”
说完回首看他一眼,那眼中倒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一眼,但他已读懂,她大概奇怪他没叫她。
他问:“早上有事?”
这样问,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她从订婚起,就不许睡懒觉了。
她一边起身一边回答:“要去给母亲请安,母亲起得早。”
秦谏道:“她是你姑母,你就算有一两天晚一点也无妨吧。”
“昨日母亲头疼得厉害,我也要过去看看。”她一边回答,一边唤丫鬟进来,
秦谏看着她,不由得心情好,顺口道:“那我与你一起去看看。”
第8章 新婚燕尔
程瑾知转过头,“嗯”了一声。
两人梳洗好一起出去,京城的春天雨少,每日都是晴天,晨光照到后院的花木上,美得让人陶醉。
每天去姑母院中都要经过一株杏花树,杏花开得好,程瑾知每每看见都要一边走着,一边抬头望着那花,然后就觉得这京城,这侯府,也是有好处的。
今天她也抬眼望了,待低头,就见秦谏顺手折了一只开成一簇的杏花。
程瑾知忍不住开口:“你……”
秦谏回过头来,她将话说完,换成极温和的语气:“好好的花,你给摘了。”
秦谏看着手上的杏花笑,他平时都是匆匆路过,今日就恰好细看了眼这花;从没有摘花的习惯,今日就是手痒。
一片花瓣落到她头上,心念一动,他靠近她:“那这样呢——”
一边说着一边又将那才摘下来的花枝给折了,只留下前面最好看的一部分,然后抬手,将那一簇杏花插到了她发间。
“物尽其用,不白摘了。”
程瑾知伸手摸了摸那花,又抬眼看他,见他在晨光下的笑脸仿佛闪着光芒,心不由紧张起来,不自然地低下头去,带着娇羞轻轻一笑。
两人继续往前走,没走多久,却在园中看见了秦夫人,张妈妈陪在她身边。
两人过去,秦谏弯腰道:“母亲。”
秦夫人很快回:“不必那么多礼。”
程瑾知问:“母亲怎么在外面?昨日头痛好一些了吗?”
秦夫人仍看着秦谏,随后才看向程瑾知,温声回答:“好多了,今日早上没什么风,张妈妈让我出来走走,我就听她话出来了。”
程瑾知说:“那就好,表哥听闻母亲头疼,准备去母亲院中看看。”
秦夫人不觉得这是侄女说的好听的话,应该是真的。
她和继子的感情其实很淡漠,继子就算以为人子身份来给她请安、来关心她身体都是少有的。
联想起刚才那一幕,她猜秦谏是爱乌及屋,侄女貌美,性情也好,这样的新婚妻子谁能不喜欢?
因为侄女,他也愿意对她这个继母和颜悦色。
秦夫人心情好,很快朝秦谏道:“老毛病,又不是什么大事,别耽误了你公事,我好着,你快去忙你的吧。”
时候的确不早了,秦谏再次向她行礼,然后看向程瑾知,倒是温声道:“我先走了。”
程瑾知也叮嘱:“路上骑马慢一些。”
在他点头后,目送他离去。这一刻倒真像感情好、新婚燕尔的夫妻。
秦夫人看在眼中,放在心在,让程瑾知随她回院中。
到了贤福院,除了将府上一些章程告诉她,又交给她两个账本外,秦夫人主动提起昨日的事。
“我那样发脾气,也是着急。你弟弟太不像话了,秦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恩荫,都要考,这是秦家家规。兄弟们都比着,又有个中了状元的大哥,谁敢不用心?
“别人用心,你弟弟更要用心,因为他娘姓程。我不想让人说因为他流着一半程家的血,所以才不像样。
“可他呢?从小名师教导,却考了两次也中不了举。无涯书院,是前任副相柳林退仕后办的,别人都说进了无涯书院,一脚便已踏上了进士榜。
“他收人苛刻,但因为秦家的关系,这次就让那借居在此的谢思衡和你弟弟一同考,结果人家考过了,你弟弟却没过。
“他竟连一个寡妇的儿子也比不上!我怎么能不气!”
程瑾知劝道:“那谢家表弟父亲早亡,母亲辛劳,因此心中愤恨,必会发奋读书;禹弟出身侯府,有疼他的父亲和一心为他打算的母亲,就算不高中,也有无数条路可以选择,他心中志向自是比不上谢家表弟的,但谁又想如谢家表弟那么辛苦呢?”
秦夫人这会儿心平气和很多,倒是点点头:“话是这样说,但我也知道他就不是读书的料,看他大哥,什么也不做就是未来的益阳侯,人家照样用心读书,竟能中状元,只怪我是这样的命,生了这扶不上墙的种。”
程瑾知还想再劝,秦夫人话锋一转,却说道:“我昨夜想了很久,也许进无涯书院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不说中进士,起码做个举人吧,但他没考上,又要想想办法,想来想去,就只有穆言能帮这个忙。”
秦谏?
秦夫人看向她:“那柳林山长,就是你表哥的老师。当然你表哥一向拔尖,当初是人家柳林山长主动来求你表哥入学的,后来你表哥果真中状元,既成就了你表哥,也成就了无涯书院,所以山长对你表哥十分器重。”
程瑾知道:“既然如此,弟弟进书院应该十分容易才是。”
秦夫人摇头:“因为你表哥,现在无涯书院难近,京城落个瓦片都能砸到一个四品官,那么多重臣,那么多皇亲国戚,人人都想去,所以无涯书院就说,皇子来了也要考,考不中的一概不收。
“但你表哥的面子比皇子大。可惜,他不愿和他老师开这个口,当然,他一向也没把这弟弟放在心上,我就想你挑个时间和他说,兴许他看着你的面子会同意。”
程瑾知没想到姑母在这儿等着自己。
她突然明白过来,昨天姑母都没说这话,今天说了,就是因为她看到秦谏给她戴那只杏花,所以才起了这念头,觉得她有这个面子。
但她有吗?她可真不敢想。
“若是如此,母亲怎不让父亲去说?弟弟是父亲的亲儿子,父亲自然想他好;与表哥也是父子,要说面子,没人能比父亲的面子大。”程瑾知说。
秦夫人摇摇头:“提过了,你知道你父亲,温吞性子,在儿子面前也没个做父亲的威严,回来和我说是你表哥一口回绝了;我也亲自提过这话茬,他不接,我想你再同他说说,少年夫妻比父母有用,他会听的。”
秦夫人看着她,与其说是请求,毋宁说是安排。
她又哪有拒绝的理由?
所以她同意了,“那我找机会试试。”
秦夫人宽了心,拉着她手道:“好在有你来了。”
程瑾知知道姑母这话是真心的,只是她也开始头疼,不知怎么和秦谏提。
她甚至想什么都不提,过两天和姑母说提过了,秦谏也回绝了。
但又觉得对不起姑母,也对不起表弟。
再说同在一个屋檐下,说不准哪天就被姑母知晓了,姑母是个性子烈、最难忍受蒙骗戏耍的人,若知道她敢如此违逆欺骗,一定是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