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凝见过周桁,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她与周桁之间隔了两丈远的距离,想到自己还想要借周家拒绝祖母荒唐的换亲之举,于是头一次朝着对方盈盈一笑,轻移莲步走到了他跟前。
她的相貌随了苏姨娘,是一等一的美貌,唯一不同苏姨娘生得一张标准的瓜子脸,而她生得却是鹅蛋脸,相比之下少了几分风流姿态,多了几分柔美清雅。
周桁是知道这位二姑娘生得好,可比之前那次匆匆一瞥,此时眼前的佳人却生动了起来,尤其她对着自己笑的时候,周遭的景物都黯然失色。
他不敢多看,想到二人之间的亲事就要作罢,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后悔来。
似乎没有看见周桁避开的目光,江月凝缓缓开口:“周公子。”
轻柔如三月春风的嗓音响起,他压下心里那点悔意,再次对上江月凝那双明珠般的双眸:“原本这种事情该我母亲前去说,既然在这里遇到了二姑娘,那么今天说清楚也好。”
话毕他从怀中拿出一块上好的玉佩,这是一个月前的国公府那边给的定亲信物,眼下他要换亲,自然是不能留着了。
“我已经听说了要换亲的事情,这信物二姑娘收回去吧。”
江月凝面上的笑已然维持不住,她原本以为周家不会同意,昨天祖母才同她说换亲的事情,这才过了一天,周桁竟是这么快就知道了。
“如此,也好。”江月凝垂眸看着躺在周桁掌心的玉佩,眨了眨眼睛,过了半晌,才让从他手中拿走玉佩。
见江月凝连一句质问的话都没有,周桁心里突然有些不得劲,他看向安静地立着的少女,微风吹起她脸颊旁的一缕碎发,扬起她那浅粉色的裙裾,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
“抱歉,我与三姑娘的事情......”周桁临走前终是说出了心里的歉意。
江月凝轻轻摇了摇头:“无事,我与周公子有缘无分罢了。”
明明昨天才让人送了石榴,今日就这般无情。
周桁的态度就是周家的态度,她的希望是没了,她说再多也无益。
“姑娘......”冬枝看着一动一动的江月凝,有些担忧。
眼见周桁已经离开了一小会儿,江月凝仍旧站在原地不动,握着玉佩的手掌紧紧收着,直到乐坊二楼的琵琶声再次响起,她才回神。
也不知道为何,琵琶的曲子弹得哀怨,仿若是被人抛弃的女子期期艾艾地在倾诉着自己的心事,让她不禁怀疑弹曲子的人是故意的。
带着狐疑,她再次仰头往那露台看去,却意外地对上一双略带戏谑的凤眸,对方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没骨头似的倚在露台的美人靠上,绣了金线的衣领微微散开,露出半截锁骨,看起来好不风流。
而他的身前正跪着一位乐伎,此时正在给他倒酒。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少爷。
江月凝看着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从他脸上的表情便能得知对方将方才的那一幕都被他看了去。
所以这曲子大约是这人故意让琵琶女弹的。
江月凝抿了抿唇,心里又羞又恼,想瞪他却又顾着自己大家闺秀的声名,索性假装没有听出曲中意,头也不回地匆匆往来时的路走去。
唯一透露出她此时心情的,便是她那双小巧的耳垂,此时看起来已经快要红透了。
真是太丢人了!走到没人的角落,江月凝终于绷不住了,她双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在心里无声地哀嚎,本来被定亲对象退还信物就已经够惨了,偏生还让人看了去。
那人还坏心眼地拿她取乐,这一次周围没人,她重新抬头往乐坊二楼露台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
幸而除了他之外,当时并未有来往的路人。
瞪完这一眼,她心里才算解气了一些,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出了那无人的巷子,又恢复成了稳重自持的模样。
人走远了,谢铉才收回自己的目光,面上的戏谑也无了。
原本以为对方会因为他的举动而恼羞成怒,更有甚至会骂他几句,美人骂人想来也别有一番风味,没想到居然就这样无视了他,果然京中的贵女都被养成了端庄无趣的性子。
目睹了自家主子幼稚行为的朔奚出言提醒:“方才那位姑娘正是与您定亲的卫国府三姑娘的姐姐,江二姑娘。”
谢铉听罢懒洋洋地觑了朔奚一眼,纠正他:“是前未婚妻。”
卫国府那边的动静瞒不过他,江雪凝要换亲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了,前日江雪凝被马惊到,又得知定亲的人是他时,差点没在那周家公子的怀中晕过去。
素闻卫国府三姑娘自小就受卫国公夫妇的疼爱,倒也不难猜,大约是这三姑娘被他的马惊到了,又知道自己将来要嫁的人是他这个纨绔,加之有英雄救美那档子事情在,任谁都会选外表光风霁月的周家长子。
“世子,郡主还以为前天是您故意吓唬江三姑娘,可要属下去查明那天的事?”
谢铉眉梢一挑,虽说他不喜欢被人安排做主亲事,可这一次委实是冤枉他了,追风从前是烈马,可也是经了宫中的驯马师调/教的,他骑了那么久,也没见过有任何异常,偏偏在那天就出事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大约也能猜到。
他轻呵一声:“倒是大胆,连广阳侯府也敢算计。”顿了一下,他又道:“原本这桩亲事也是祖父在世时定下的,祖父已经不在世,作不作数都是他们说得算,罢了。”
朔奚闻言一言不发,只是心中仍有不甘,想要顺着追风的死继续追查,他正欲开口,谢铉抬起手,那倒酒的乐伎识趣地离开。
谢铉起身甩了甩袖子,回头对着朔奚道:“回去吧,想来我娘此时正在被卫国府气得不行,我回去正好让她出出气。”
然而他回去后丹阳郡主不仅没有生气,还说与卫国府的婚事继续......
这边江月凝才回府没多久,就被苏姨娘身边的人叫去了,她以为苏姨娘知道她去了香料铺子,想问她一些跟铺子有关的事情,于是顺手拿了账本前往。
她才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香味,这是苏姨娘自己制的香,她爹喜欢这香味,所以来苏姨娘这里比去别的姨娘那勤快。
当然,除了这香,就是苏姨娘的外貌很得她爹的喜欢。
江月凝踏过门槛进了屋内,正好看见苏姨娘正穿着水红色的衣裳斜斜地倚在美人榻上,那身衣裳衬得她肌肤雪白,明明过了三十五的脸因为保养得宜,看着倒像是二十五一般。
苏灵蕴见了女儿进来,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嵌在眼眶中欲掉不掉,看着她娇声细语道:“你与那周公子的亲事我听说了,是姨娘没本事,你爹好不容易给你寻了个好的,没想到还是没能给你留住。”
美人垂泪光是让人看着就心疼,江月凝心中本也委屈,可是姨娘先在她跟前掉泪,她倒不好说什么了。
眼下祖父和祖母身体健朗,府中的事情虽然大多是大夫人再管,可府上女孩们的婚事却是都由祖母做主,祖母决定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
且换亲这事如果没有祖父的支持,祖母也不敢贸然去换。
苏灵蕴靠着美人榻哭得伤心,让正因为被周桁退了信物,又被人看见的事情而委屈地江月凝一时有些无措。
她走到苏灵蕴旁边坐下,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转过头安慰道:“姨娘不必自责,这亲事成不了只能说是女儿福薄。”
女儿这样平静的反应让苏灵蕴有些无所适从,她自己拿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细细打量女儿,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一点难过的影子来。
江月凝猜到了她的举动,只得浅笑道:“姨娘从小就告诉我爹爹不喜欢哭闹的孩子,你说祖父祖母和爹爹都喜欢懂事的孩子,所以要我懂事些,这亲事没了便没了,伤心也无用。”
苏灵蕴这才发现从前一碰到事情哭着找她撒娇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她所希望的样子,只是为何她却开始怀念那个会朝着她撒娇,红着眼睛喊要姨娘抱的小姑娘了?
“你真的没有一点难过?”
“或许在刚听到的时候有吧。”
话才说完,江月凝就被熟悉的甜香包围,是苏灵蕴将她搂进了怀中,苏灵蕴拍了拍她的背,道:“皎皎,这些年是姨娘对不起你,不该因为顾及到其他人而委屈你一个,是姨娘不对,别怪姨娘好不好?”
从前江月凝因为苏姨娘一味让她懂事忍让而埋怨过,可她是自己的娘亲,江月凝听着苏姨娘的话,到底心软了。
她将脸轻轻枕在苏灵蕴的肩上,轻轻嗯了一声,才道:“我知道姨娘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好,我不怪姨娘。”
虽是这般说,可是她的亲事却成了难题。
“你们母女俩在说什么悄悄话?”
江琮进来的时候就见她们母女依偎在一起,他知道苏灵蕴会因为女儿的亲事伤心,所以回了府上没多久就来了苏灵蕴的院中。
江月凝从苏姨娘的身边起身,对着江琮唤了声爹。
江琮看见苏灵蕴的眼尾泛着红,就知道她刚才哭过,他当着女儿的面上前把人搂住,轻声安慰道:“你也别怨母亲,说个让你开心的事情。”
有女儿在,苏灵蕴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推了推江琮,娇嗔道:“有什么事你快说吧,我还有些话同皎皎说。”
江琮捏了捏苏灵蕴的脸,笑道:“皎皎的婚事有着落了,方才我从母亲那得知,丹阳郡主说簌簌要退亲可以,但是要让皎皎补上,这对皎皎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话音才落,江月凝差点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杯。
第4章 二姑娘在找一个男人
窗外的芙蓉花已经变成了深紫色,江月凝坐在窗边,单手撑着半边脸,她的面前放着一本游记,目光虽然落在那被翻开的书页上,可是心思却不在上面。
本以为自己与周桁的亲事作废之后,祖母会另寻一门亲事给她,谁知道祖母和祖父竟是与侯府那边商量着直接将她们姐妹二人的婚事换了。
昨日她才知道曾祖父曾经和老侯爷定下过一门亲事,原只是口头说的,现今他们二人都不在世了,小一辈原可以当作没这回事,不成仍旧让她顶上。
她也该想到祖父不会轻易放弃与广阳侯府的亲事,如今卫国府早已不如曾祖父还在时那般,祖父想要卫国府继续维持原有的体面,就必须找靠山,表面上广阳侯成不了什么气候,可背后丹阳郡主的母家晋王府却不一样。
晋王是先帝的同胞兄弟,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且年轻时一直在边境对抗强敌,替大楚打了不少的胜仗,是大楚当之无愧的战神。
如今虽然年纪上来不再守着边境,今上感念晋王,特意允了他不用去封地,三年前便回京中颐养天年,期间流水的赏赐不断进入晋王府。
晋王膝下只有一儿一女,世子代替他守在边境,而女儿丹阳郡主则嫁给了广阳侯,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谢铉。
许是有晋王的原因,今上对待谢铉竟是和诸皇子一样好,甚至比一些皇子还得宠,才叫他养成了这幅样子。
江月凝在心里重重叹息,她本来安慰自己虽然与周家无缘,但祖母承诺她会再给她寻一门好的亲事。
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她从没见过谢铉,可从众人的耳中也能得知这人有多玩世不恭,从前她庆幸自己是庶女,再如何也不会与对方有交集,他就算再如何也与她沾不上边。
谁知道祖父祖母为了簌簌和国公府,竟是要让她代替簌簌嫁给谢铉,若不是姨娘哭着让她不要因此不满,而对两位老人家生出怨怼,她大概是想找他们质问的。
如今侯府那边已经下聘了,且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下个月中秋前几天,不过只剩半个月的时间,她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冬枝端着银盘装好的葡萄进来,就看见自家姑娘保持这个坐姿快一下午了。
前几日侯府和周家一同前来下聘,她才知道老夫人让姑娘代替三姑娘嫁去广阳侯府的事情,她虽然愤愤不平,终究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说什么,只得私下里安慰姑娘几句。
府上的人都道姑娘攀了高枝,一个庶女竟能嫁入侯门公府里做正妻,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可他们却忘了谢世子在京中是有名的纨绔,是个贵女见了都绕道走的人物。
如果不是因着他的身份和陛下的宠爱,他哪能这般肆无忌惮。
要她说,娶她家姑娘才是那谢世子前世烧高香得来的。
这些牢骚冬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她放下手中的银盘,对着江月凝道:“姑娘,这是三姑娘让人送来的葡萄,你可要尝尝?”
江月凝这时才动了动,放下了撑着脸的手,她转头看了一眼放在银盘上的那串葡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自从那日看过生病的江雪凝之后,她们姐妹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明明同在一个府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从前江雪凝时不时就会前来找她,亦或者与她相约出门,这十来天竟是半个影子都没瞧见,想来是有心避着她。
她总是不愿意将人想得那么坏,可在二人的亲事上,簌簌确实做得不对,也过于自私。
眼下遣人送了葡萄来,大约是心里过意不去,有道歉的意思在,从前簌簌惹了她不高兴,就会用这样的方式同她道歉。
收回放在葡萄上的目光,江月凝语气恹恹:“我没胃口,先放着吧。”
冬枝见状不再说什么,只说了些别的有趣的事情吸引她的注意,只是江月凝虽是听着,可神情依旧恹恹的,没半点精神。
直到夏星带了个消息进来,江月凝的脸上总算是有了别的色彩。
“你说有他的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