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你也不必怀疑我的用心,亦不必感念。你若是读得好,日后有个一官半职,宋家算是改换了门厅,我日后生的男孩儿也不再是猎户的身份,他的兄长是官家人,他日后也能读书做官,生的女孩儿身份更是不一样了,她有个做官的哥哥,自能嫁个好人家。」
「我若是读得不好呢?」
「再不济日后总能做个教书先生吧?若是做官不成,你日后在乡里开个书馆,教孩儿们启蒙也是好的。你不是说读书需得许多银钱吗?到时你赚了银子养着我同你爹还有秀儿便是了。」
少年还犹豫着,长而密的睫毛轻颤,似有许多心事般。
「当然,你若是不想读也成,那便随着你爹进山打猎去,刚好省下了一笔银钱,我的日子也能过得宽裕些。大郎,我可是后娘,没那许多耐心,你可想好了再同我说话。」
我转身要关门,少年伸手挡在了门板上。
「母亲,我要读书。」
少年单薄瘦削,眼神却坚定。
「嗯!」
第二日我们没能进城去,牛车上的人约满了。
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还钱的,皆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不易,似听了她们的话我便心软不要钱了似的。
笑话,宋全的钱似白来的一般。
仅这一日,便还来了五两并一百多个铜板。
五两银钱,够我们一家好好过一年了吧?
我叫大郎来把剩下的借条一一算了一遍,谁家的,欠了多少。
少年一算,剩下的十一张加一起,还有三两多银子呢!
「母亲,剩下的人家日子都不好过。」大郎道。
「过几日待你爹回来了再说,大郎,你爹是如何想到让写欠条的?」
毕竟村里没几个人认字,宋全勉强能认得几个数字,可是叫他写他也不会啊!
「五年前我娘病重,爹要拉我娘去城里找大夫,可钱不够,恰好村东头的黄彪借过家里的五两银子,我爹去要,他不仅不给,甚至还不认账了。
「后来我娘没了,再有人来借钱,我爹面皮软总要借的,又怕他们不还,便叫我写了欠条,叫他们按手指印。我那时年幼,字写得不好……」
少年说完挠了挠额角,有些害羞。
我看看借条又看看他。
「我虽不认字,可你年纪那般小就能将字写得齐整,已是大不易了。大郎,你幼时读的书吗?」
「是我娘教的。母亲可听说过余孝廉贪腐案?我外翁原是余孝廉府上的管家,后来余孝廉贪腐事发,我外翁受了牵连被砍了头,我娘原是余府三娘子的贴身丫鬟,自幼跟着余三娘子一起认的字。
「后来余府的下人皆被拉到街头发卖,我爹进城送皮货,见我娘可怜,便将她买回来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啊!
大郎她的阿娘,也是个可怜的人。
「你爹怎的不送你去读书呢?既有这般的底子。」
「我娘的病掏空了家底,那些时日连吃饱肚子都难,我娘走了,我爹便病了半月,我爹说要送我去的,我说等家里攒够了钱我便去,一来二去就拖到了现在。」
大郎垂着头,我这人不大会说话,更何况是这样年岁的一个少年,实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
他失去了自己的亲娘,说什么才能叫他不难过呢?
说什么也无用的。
便只能让一天又一天的日子慢慢将那些难过变淡些,再淡些……
两日后我们坐上了邻村的牛车进了城,将要买的东西一一买了下来。
我又带着两个孩儿去了文华书院,听说它是城里最好的书院。
束脩一年十两,如若需要管吃住,另外需要再加五两,若是再加上逢年过节给先生送礼、笔墨纸砚的费用,一年少说也得三四十两。
宋全给了我五十两银钱,还有这几日还回来的,七七八八加一起,除过花出去的,还有五十五两。
「母亲,一年三十多两,太贵了……」
出了书院的门,大郎已耷拉着脑袋,腰都直不起了。
「不怕,我同你爹供养得起。」
我拍拍少年的肩头,叫他挺胸抬头。
活着就得有奔头,我和他爹尚且还有,他这样一个少年,怎能就此放弃呢?
书院不是什么人都要的,特别是大郎这样年纪的,都要考核一二才能收。
我不知人家考核的是什么,大郎倒是打听过,便照着需要的买了几本书,另外买了笔墨纸砚,一下子花出去了二两多银。
看来这读书千真万确不是谁想读就能读的,它是真费钱啊!
我肉疼得紧。
可这些钱关系到一个孩儿一生的前程,贵也是有贵的道理的。
宋全走了七日还不曾回来,也没个打听的地方。
大郎说往日出去十多日也是有的,叫我不用担心。
担心也无用。
我进城看有人往酒楼饭馆送干货,打听了一下,一斤干菌可得二十文。
二十文也是钱啊!
每日闲着无事,我便带着阿秀上山去,深处不敢进去,便在近处捡拾菌子,顺便挖些野菜,或者自己认识的药草。
捡到篮子里都是钱啊!
第13章
这日和平常无异,大朗在房里温书习字。
我在家做饭,秀儿将捡来的菌子晒下便出门玩儿去了。
不过一刻钟,门外便吵吵嚷嚷有人叫我。
我出了门去,却是村里的李寡妇,她扯着秀儿的后领就站在院门口。
身后还跟了她家的儿子柱子并另外三个小孩儿。
秀儿瘦小,被她扯着后领,脚都够不着地。
秀儿衣服上全是土,刚才还咬着唇一副倔强模样,看见我出了门,眼里包的两泡泪立时便掉了下来。
她不会说话,全部的委屈都写在那双眼里。
我心口紧得难受,胸口梗着一口气。
「你先放秀儿下来,有话说来便是。」
我从李寡妇手里将秀儿轻轻拉出来,蹲身给秀儿拍身上的土。
「你看看你家秀儿将我家柱子打成什么样儿了?」
李寡妇将她儿子扯到我面前叫我看。
柱子比秀儿高一个头,生得又敦实,秀儿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柱子娘,柱子哪里受伤了不成?」
「你看,额头被砸了这么大一个包出来。」
李寡妇指着柱子的额头叫我看。
真有个指甲盖大的小包,若不仔细找,还真找不着。
「我儿子都破了像了,以后怎么找媳妇儿?」
李寡妇双手叉腰,大声地问道。
已是秋末,种田的忙着收种,天快黑了,场里地里的都赶着回家吃饭,李寡妇这样一喊,看热闹的立时围了一圈儿。
谁不爱瞧热闹呢?
「你怎么不说话?不是我说,这秀儿没娘没得早,没人教养也是有的,你说你这新嫁进来的后娘也不知道教养规劝着点儿,现而今我家柱子破了相,你说该怎么办吧?」
李寡妇半眯着眼,看我的眼神极不友善。
「大郎,你出来。」
我扬声喊道。
「怎的?这是要打架不成?」李寡妇见我喊大郎,斜着眼睛问我。
「孩子们打架总有个缘由吧?你可问过柱子我家秀儿为何要打他?是用什么打的?若是他先动的手,这事又怎么说?难不成要我说你家柱子爹没得早,你这个亲娘教养不得当吧?」
秀儿不会说话,我到现在也只能看懂一二成秀儿的手势。
幸亏秀儿听不见,若是知道李寡妇说她没娘教养该多伤心?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李寡妇一挺胸,往我面前一堵。
大家都将将吃饱肚子,哪里来的胸?
既都没有,那就比比好了。
我将秀儿往身后一护,亦伸手叉腰往她跟前挺胸一挪。
笑话,我还比她高半截呢!
「跟你学着说啊!」
「嘿!秀儿打了我家柱子,你还要打我不成?」
「你让柱子说一说,秀儿为何要打他?」
小孩儿见我同她娘要干架的架势,哆哆嗦嗦往后退了退。
「就,就是我不小心推倒了她,她用石子扔我……」
柱子不敢看我,垂着头结结巴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