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同大郎围着他,他同他们说是如何猎到狍子兔子的,锅里烧着热水,我坐在炕沿听着。
他说得轻描淡写。
我给他洗头擦身,他身上甚至没一块好肉。
撞出来的,擦伤的……
我给他剃胡子,他已累得闭眼睡着了。
这个男人啊!
宋全睡了一天一夜,第三日人才缓过来了,精神头儿极好。
他一早就进城去了,第三日才回的家。
我给他做饭,他坐在灶前烧火。
「二娘,我已将那人熊拉到城里卖了。」
「啊?」
我还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卖了?甚至都没带回村里。
「我早同收皮货的店铺说好的,若是有好货,店里派人同我从另一条路拉进城,不进村。」
「为何?」
「你可知一只人熊能卖多少钱?」
我摇摇头,不知道。
「皮货店给了三千两。」
我惊了一跳,手里的勺子掉进了锅里。
三千两?
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你看你都这般,旁人若是知晓了会如何?我若是将那人熊拉回村里,不知有多少人要眼红生事了。
「我们进了山便分开了,这些年山里猎物少了,都是些狍子兔子之类的,谁能想到会有人熊?上次进山我就摸清了人熊的窝,这次做了万全的准备才进的山。这熊是我一人在深林猎的,谁也不曾说过。
「我给猎的狍子兔子撒了迷药扔在它觅食的路上,见它吃了便远远跟着它。
「因从不曾用过迷药,也不知能不能迷倒它,只见它吃饱了进洞睡觉,我先在洞口挖了陷阱,又偷偷进洞去拿了刀子扎它的心窝。
「一刀没中,约是药量不足,那人熊吃了痛竟然醒了,若不是我躲得快,它一掌已经拍在我背上了,我哪里还能活着回来呢?
「人熊受不得痛,往洞外跑去,洞口不远处有我设好的陷阱,它掉进去,被利刃刺了个对穿。
「如此才不动声色地将它杀死了,若是全靠人猎,即便是二十个人也不一定是它的对手,若是真得了手,卖的钱分到手也没多少了。
「我便将人熊留在陷阱,因着那片山林极深,平日也没人敢去,我是放心的。
「我又猎了几只狍子才去同旁人汇合,缓了两日又带着猎的狍子进的城,也是为了不叫旁人起疑。
「银子我也没敢往家拿,还在城里收皮货的柜上收着。」
他说罢搓了搓手,似不好意思般。
我只觉他憨厚老实,现在看来,他是聪敏且极通人情世故的,只是在小事上不愿计较罢了!
「二娘是不是觉着我太自私?」
「宋全,圣人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如此这般,才显得真实。我嫁的男人有勇有谋且通晓人情世故,我开心还来不及。」
第17章
「二娘,我有件事儿一直没敢同你说,今日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我答应过大郎要送他读书的,如今有了银子,待过完年我想送他去。
「这束脩并不便宜,节下年下又要给老师送礼,若是大郎读得好,日后还得送他去更好更远的书院,他若有幸中举,又得走路子寻关系,怕是这三千两还不够……」
他先时还看着我,到了后来头却越垂越低。
「不过你放心,我年纪正好,日后我多进几趟山,寻个机会再猎头人熊,绝不叫你跟着我受苦的。」
他似想明白了,慢慢抬头看着我,灶膛里的火就在他的眼里,灼热明亮。
他是这样好的一个男人啊!
我蹲在他面前看着他。
「现如今我过的日子已是我能梦到的最好的日子了,你这次能猎到人熊纯属侥幸,你说得轻描淡写,可真实情况定然比你说的危险千百倍不止。
「宋全,我不需过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你既娶了我,我同你便是一体的,我总不能日日除了吃喝便是躺着吧?我总要同你一起将这日子过得更好的。
「大郎聪慧,又能吃苦,他既然愿意读书,做爹娘的哪有阻拦的道理?
「我已想好了,咱们本是猎户,在村里也没田地,大郎若是读书,就要在书院借宿,吃喝也是一笔开销。
「我原想的便是待年后就去城里寻个营生,然后再租个屋子,即可就近照顾大郎,你又不用再去拼命。」
「二娘,你允我想想可好?」
「嗯!好。」
日子飞快,入冬前宋全又进了一趟林子,只猎回了几只兔子。
直至明年秋日,再要进林子已很是难了。
春夏禁猎,冬日雪大。
对猎户而言,最好的日子其实也只一季罢了!
很快便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虽是第一场,却是雪大如席。
我拿了更多的鞋底回家做,宋全也闲了下来,每日盯着大郎读书,虽他也不懂大朗读的什么,可他十分有耐心,大郎坐着不动,他也陪着。
我渐渐已能看懂秀儿的大半手语,便看秀儿说话。
日子平常,可最难得的就是这平常二字。
秀儿的头发不见多,我心里着急,便随着宋全进了一趟城,我们带秀儿去了医馆。
「将头发剃了,再按方子吃药,吃完三副便可见效。」
郎中这般说。
秀儿听不懂,待他爹同她说要剃光头时她蒙着被子躺了一天。
到了晚上才起来,自己拿了剃刀来寻我,眼眶还是红的。
「没事儿,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的,待长出新头发了定然是又黑又亮,到时候便用新买的发绳给你扎头发好不好?」
宋全给她比画,她一头扎进我怀里,过了许久点了点头。
秀儿剃了头便再也不愿意出门了,我给她缝的帽子她牢牢戴在头上,睡觉也不摘。
我偷摸同宋全说:「谁说小孩儿没自尊不爱美的?」
宋全翻身抱住我,嘟囔了一句:「这点像你。」
像我吗?
第18章
很快到了年下,家家户户都准备着备年货,即便是再穷的人家,这时也会割上半斤肥猪肉来,好给孩儿们过年打牙祭。
宋全有心,不仅给家里买了,还给我娘家买了糖果瓜子儿,另又买了十斤猪肉。
我们带着两个孩儿一同去的。
好似我回娘家从没这般扬眉吐气过,人人见我们提了大包小包都要夸几句。
夸我孝顺,夸我再嫁嫁得好,有福气。
再嫁嫁得好是真,有福气也是真。
可孝顺嘛,却不那么真。
我家兄妹五个,我们姊妹四个,一个弟弟,家里的苦活累活都是我们姊妹干,逢年过节都是弟弟吃好的穿好的,我们连挑他剩下的吃都没资格,因为剩下的我爹要吃。
到了嫁人的年纪,只要拿得出聘礼,我爹娘也不问人如何,稀里糊涂就将女儿嫁过去。
我大姐嫁了个土匪,嫁去的第二年便没了音信。
我爹用那土匪给的聘礼给家里翻修了房子,却从没提过要去寻我大姐。
我二姐长得好看,便被嫁给了一个六十岁的财主做了妾。
嫁过去两年后,那财主便得病死了,我二姐在那财主家守着个儿子艰难度日,因为心中愤恨,从不同家里来往。
我爹用卖我二姐的钱给家里买了二十亩水田,但从不问我二姐过得是否艰难。
我三姐好些,嫁了同村的孤儿,家里虽穷,却有把子力气,我三姐夫老实,两口子每年除了伺候她家的几亩薄地,便是给娘家干活儿。
他们每年累死累活,只不过为了借娘家的牛耕田罢了!
如此这般,父母和弟弟弟媳待他们从没有过半分好脸色。
我嫁许老三那年才十六。
许老三他爹原是城里银铺上的账房,攒了些银钱便回了乡,将那账房的营生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不想儿子偷了东家的钱去吃喝嫖赌,还做假账,东家发现了要去告官,他爹去求了情赔了钱这事才算了结了。
他不得已跟着他爹回了乡,他爹自此一病不起,不足两月便没了。
他家原还有两个使唤丫头,他闯了祸后,他爹赔出去了好多银钱,看病又花了许多出去,家里养不起丫头了,他娘便将丫头卖了,又用卖丫头的钱给许老三娶了媳妇儿。
许家出的钱多,我爹又将我卖了出去。
许家缺的从不是媳妇儿,而是能生孩子的丫头。
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是我一个人的,他们母子稍有不如意便拿我出气。
我那时年纪小脾气倔,总是顶嘴,许老三的娘便用各种名目罚我磋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