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灼热潮湿的激情就如她所愿那样冷却褪去。
马车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忽忽而过的风声。
他终是开了口了,问出的话却是,“疼吗?”
宋婉没有想到他问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霎时间觉得心像被看不见的丝线勒紧,钝痛难忍。
“早就不疼了。”她微微笑,而后伸手抚上他的脸,哄道,“怎么,你吃醋了?还是觉得,我不值得?”
沈行侧过脸避开她的触碰。
在她说出为沈湛受伤的一瞬,他就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他不想听她说。
不愿意接受。
原来她现在这样羸弱,时而苍白的脸,时而走快了就低喘,是因为这个……
她竟为了救沈湛,不惜赌上自己的命。
他原以为她只不过生性凉薄罢了,那他就多爱她一些,多给她一些温暖就好。
可现在才知道,她原来是只对他凉薄。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只要宋婉说是沈湛强迫了她,那便全是沈湛的错,这个念头像是一个救命稻草般支撑着他一次次面对她的冷漠锋利。
原来不是这样啊。
原来不是!
沈行盯着宋婉,心口像破了个大洞,凌厉的风肆虐其中,千言万语不必再说。
恍惚间,他发觉手背很凉,低下头去看,一滴泪顷刻滑落幽暗中去。
他有一瞬的恍然。
不记得多久没有流过泪了。
他苦涩地扯了扯唇,“你故意露出来给我看,就为了让我不再扰你,是吗?”
宋婉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抬起冷淡的眼眸,葱白的手指还在他衣领留连,像是引诱,“不是你痴缠着我,要与我再续前缘么?你为我担了那杀人之罪,我还没报答你呢。”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沈行豁然直起身。
而宋婉衣襟半敞,露出那撩人的春色,她低垂着眉眼,浅浅笑着,语气带着点娇俏,很无辜似的,“不愿意?那可没下回了。”
“宋婉,我再问你一次。”沈行沉声道,声音隐隐颤抖,“你当真喜欢沈湛?”
马车里陷入一阵沉默,宋婉迟疑着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对沈湛,曾经是喜欢过的吧……
“那日山洪暴发,你说一直喜欢我是假的。”
“说早就想亲我,是假的。”
“说下辈子也要嫁给我,也是假的。是吗?”
沈行的声音陡然升高。
宋婉睫毛微颤,仰起脸,语气冷静而淡漠:“你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他眼眸中最后的一抹火焰熄灭了,如同暴雨兜头浇下,化作扭曲的恨意,他死死盯着她那令他无数次心动的脸,咬牙道:“宋婉,你没有心。”
宋婉刚想说什么,沈行却倾身覆过来,将她往前一拽,他一只手箍着她的腰,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让她动弹不得。
近在咫尺,鼻息相闻,宋婉避无可避地看到了那张英俊的脸上阴鸷的恨意和爱而不得的痛楚。
她想挣扎,却完全无法挣脱他的桎梏,被困在令她几近无法自控的胸膛中动弹不得。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眶逐渐红了。
爱与恨的界限变得濡湿。
他沮丧又绝望,发现自己拿她毫无办法。
马车已经驶入了营地,守门侍卫见礼的声音传来。
“沈行,沈……”宋婉低声道。
他忽然低头吻上她胸口的疤痕。
起初是咬,可他像是下不了这狠心,最终只化作了轻轻的吻和舔舐。
即使马车就快到营帐,他也依然不松开她,像是在报复和占有。
可他眼底却有泪滑落。
马车停了下来。
细细密密的痒痛自疤痕处传来,天知道她多么眷恋他每一次接触她时的悸动,可是不能。
宋婉轻声喘着,“沈行,你……”
他颓然松开了她,恢复了冷静,像是下了决心,看着她道:“你我到此为止。”
宋婉强忍着心里空旷荒芜的难过,拢起衣襟的手有些轻颤,她却浑不在意地轻笑道:“好啊,小叔可要说话算话啊。”
清冽幽凉的气息擦过她,沈行跳下了马车。
宋婉收拾了心情,将被他揉的凌乱的衣裙整理整齐,撩起了车帘,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一袭贵气与鬼气并存的白衣。
沈湛冷淡的看着他们二人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他本就是颖悟绝伦多智近妖之人,这两人还未收敛的古怪神色都悉数落入他眼中。
“婉儿,过来。”他向宋婉伸出手。
幽黑的暗夜里,宋婉有一种错觉,沈湛仿佛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又像是黑洞中渐显的獠牙。
可她完全没有恐惧,只有即将驯服他的灭顶的兴奋。
她将手递给他,还未站稳,他就将她迅速拉到身后。
宋婉还未来得及回过头,就见沈湛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沈行的拳头凌厉如风砸落在他脸上,二人霎时滚作一团。
沈行拳拳到肉,沈湛哪里是他的对手,那本就惨白的面容上顷刻间渗出了蜿蜒的血迹。
沈行揪起沈湛的衣领,将他一把抡在拴马石上,那血肉之躯撞击声森然可怖。
“沈行,沈行!”宋婉叫道,扑过去将沈湛扶起揽在怀里,看着他道,“沈行!你这是做什么?!”
若是沈湛死在沈行手下,弑兄的罪名将会把他钉死在史书上!
届时,什么王位,什么抱负,连宗室子的身份都会给他剥得干干净净。
沈行勾起唇角,满是嘲讽,对沈湛道:“你装模作样的本事一点都没变啊。”
说完,扑上来拽住他的衣领又是一拳。
沈湛这任他处置的模样简直是让人恨得牙痒痒,旁人不知道沈湛的功夫,沈行可是亲眼目睹过,他这兄长身体孱弱,可论起武学剑法,并不在他之下。
可他偏不还手。
沈湛只觉得眼前一黑,眩晕感袭来,他下颌绷紧,咳嗽了半晌,断断续续道:“阿弟,是为兄的错,抢了你的心上人。”
“可我、可我与婉儿,两情相悦……是我对不住你。”
“不要为难……别为难你嫂嫂。”
鲜血将沈湛冷白的面颊染成妖冶的红色,他的神情清冷而倦怠,看向宋婉时又带着无边的眷恋,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勾缠。
“我和她之间的事,不容你来置喙。”沈行冷冷道,滔天的妒怒被宋婉垂落的泪珠浇灭,他起身,克制隐忍道,“你不该让她受伤。”
说罢,那蜂拥而上的侍卫不敢上前,任他从人群中大步穿过。
宋婉盯着沈行孤寂决绝的背影,眼泪终于模糊了眼眶。
*
“你生气了?”宋婉低声道。
营帐中火光幽微,宋婉蹲在床榻前,洗净了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沈湛脸上的血迹。
“疼不疼呀?”她扬起皎白的一张脸,眉头紧蹙,“心疼死我了。”
沈湛垂眸看着她,冷静而淡漠地抬起她的下巴,看了她许久也没说话。
宋婉被他看得呼吸一紧,去思考他这样看她到底是为什么。
沈湛每次不说话的时候,那审视的目光都像是藏在暗处的蛇,冰冷潮湿,黏腻且侵占般地将人绞紧。
“对不起啊珩澜,我、我这次出去,是事出有因的。”宋婉解释,“是那个杨大人跟我说让我今晚务必去他府里一趟,他要跟我说些事。”
“我看你那会儿发病也不想让我靠近,我就想的趁你休息的时候去找他一趟。”
她逐渐镇定下来,祸水东引到那杨阶身上,反正杨阶不到天亮就会与墨大夫的人相会,沈湛也找不到他,可以说是“死无对证”。
她朝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握住他的手,手指轻轻在他手心摩挲画圈,“那个杨阶,以为你什么都没跟我说呢,还想挑拨离间,告诉我溃堤之事是你所为,想让我恨上你,好为他所用。”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我怕他恼羞成怒把我扣在府里,就说考虑考虑借机跑出来了,谁承想遇上了排队等着天亮施粥的百姓暴乱……是、是小叔救了我把我带回来的。”
随着她跌宕起伏的叙述,沈湛的神情却毫无波澜,还是那样低垂着眼眸,冷静而漠然地看着她。
若不是他唇角的伤和淤青,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几乎要让宋婉以为他成了石雕的人像。
在宋婉愈发的慌乱,要没有耐心的时候,沈湛忽然道:“只这一次,不许再擅自离开我。”
宋婉微微一笑,温柔地搂住他的脖颈,在他另一半完美无瑕的脸上亲了一口,“嗯!再也不会离开你!”
他任她搂着,眸光微动,“记住你说的话。”
翌日,从帝都赶来的赈灾钦差抵达了凤阳。
可以说是响应速度很快了。
“陛下圣躬违和,却也被世子的义举所感动,托我跟世子带个好呢,让世子您啊,这些事了了就早些回帝都去,陛下想着念着您呢。”钦差道。
沈湛并不喜官场上互相吹捧那一套,却也一时无法脱身,要交接的事太多,何况宋文卓宋大人即将以赈灾副使的身份抵达凤阳。
而另一边,杨阶在钦差来顶替他的位置之前,已踏上了去北境的路途。
那一夜宋婉走后,杨大人本以为接应的人得明天来,所以沈行一行人到达的时候他并未作任何挣扎,只以为是来得早了些动作快了些。
沈行带的人都是在北境战场生死间磨砺出来的人,动作矫健敏捷且不慌乱,即便带着养尊处优的杨大人,也日行千里,往那风雪严寒之处去了。
“估摸着宋大人戌时到凤阳。”周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