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一步步势如破竹,不可能这么耗下去,他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老皇帝耗。
皇帝突然病危,宫闱是否有变她不知道,此刻也只能跟着洪流的脚步走。
她接过账本,应了下来。
墨大夫在临走前,递给了她一颗药丸,神色凝重,“若是沈湛得以称帝,东窗事发,你就想法子把这颗药给他服下,他就会忘了你,姑娘你再远遁他乡,后半辈子便可安然度过。”
后来在盆景林被太康县主叫住的时候,她浑身都绷紧了,太康县主可恶,却不该卷入这种夺权密事中来,她便强装镇定祸水东引到沈行头上。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而且今夜闹成这样,他一定是对她灰了心。
在寿宴上那幽冷晦暗的目光,还有毫不留情的转身,她就知道这次她达到了目的。
他真的不会再纠缠她了。
可有些事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比如后来又被沈行掳到假山里……
宋婉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只觉得如今风声鹤唳,与沈行尽快断干净才是,便逼不得已说了更伤他的话。
“你怎么这么贱……”
昨夜她轻描淡写说出的话还犹在耳边,沈行湿漉漉的眼神,那般愤怒又绝望。
可现在不是悲伤春秋的时候。
宋婉*抹了把脸,将青纱帐撩开,昏暗的光线中,她起身握住沈湛的手,“我都听见了。陛下有恙,急召你入宫去。”
沈湛回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快些收拾收拾,与我同去。别慌,冀州大营本是陛下的十二团营中五军营的驻扎地,麓山暗营中的人都已经混了进去了。”
他的眼睛很亮,有隐隐的兴奋,语气却冷定,“婉儿,终于到这一天了。”
秋风萧瑟,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
宫里的人来得急,完全没有给荣王和儿子告别的时间,荣王望着远去的马车,想起儿子临走前与他说的“父亲定要守住云京,无召切勿进京”,一时间心里一片荒芜。
皇帝病危,多年前就已发生过一次,那一次一向勤勉的皇帝好些天都没能来上朝。
可在众人惶惶猜测的时候,皇帝又以雷霆手段平了蠢蠢欲动的乱党。
念及往事,荣王总觉心里戚戚焉,回首望着王府中井然有序洒扫的婢女,还有一排排站的笔直的侍卫,知道自己此时作为主心骨不能乱。
“关门,前门后门都关紧,多派些人守着。”荣王神情严肃,指挥道,“不进不出。”
“府里粮食还有多少?”荣王看向管家。
皇帝病危,皇嗣又单薄,这会儿将儿子召回宫里,是什么意思已经在明面上了,**王深知自己那老哥哥深不可测,经常有些出人意料的举措,说不准就是趁此削藩呢,不得不防啊。
管家连忙将细碎的那些事都禀报一番,府里的粮仓充盈,人吃马喂的大半年都见不了底。
粮食够,便不慌。
任外头风云变幻,他老老实实在封地守着,谁能挑出错来?
“诶,府医都在?”荣王忽然问。
“都在都在!”管家道,顿了顿又说,“除了墨大夫,墨大夫好像被世子带走了。”
而另一边,沈湛和宋婉的马车不分昼夜地疾驰在去帝都的官道上,扬起一阵尘埃。
一路上穿过许多城池,出入城的口子收紧了。
宋婉心下隐隐不安,不知墨大夫怎么样了,不知陈婆子把账本带出去没有……
她掀开车帘,山风迎头吹来,越往北,入秋越早,层林尽染,落叶起起伏伏地飘荡着。
皇帝病危,沈湛真的要称帝了么?
一双冰凉的手覆了上来,沈湛神色从容淡然,安慰道:“别慌。一切有我。”
到了帝都,沈湛换上了世子冠服,端严坐在轿撵之上,头顶是巨大且华丽的华盖,遮住了绝大部分日光。
他苍白瘦削的面容还是没什么表情,手中拿着要上奏的奏书,碧波祥云通臂上的四爪蟒纹狰狞显贵,生出了令人生畏的距离感来,当真有几分帝王气象。
“婉儿,就送到这吧,你且回官邸去,不必随我进宫。”沈湛一手搭在赤红色鎏金扶手上,俯下身对她说。
沈湛见宋婉怔愣看着他,不像从前那般戏谑娇俏,竟有种从未有过的疏离之态,他心下黯然,伸手将她垂落的耳边的碎发别到而后,温柔道:“怎么了?”
宋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沈湛一路走来的不易她看在眼里,可他所行之事又的确丧尽天良,现下都夏末了,她胸口伤还会痛痒难耐。
如今他离帝位仅一步之遥啊……
这种矛盾的心理交织拉扯,她只觉得心下一片混乱、
“陛下,真的会……”宋婉踮起脚,小声在他耳边问道。
真的会封你作太子,传位于你么?
沈湛笑了笑,表情阴郁淡漠,有种心有成竹的冷定。
他摸摸她的发顶,没有说话,示意一旁的侍从过来将宋婉安全送回官邸。
来迎驾的太监高唱一声“起”,轿撵便沿着朱红色的宫墙一路往御极殿去了。
第89章 一连几日,沈湛都没有从皇宫里出来。帝都的百姓与江南的不同,在政……
一连几日,沈湛都没有从皇宫里出来。
帝都的百姓与江南的不同,在政治方面都很敏锐,早就开始闭门不开,初秋的街道上一片萧索,人人自危。
在政权更迭的时候,最是怕一个不小心就卷进去,性命不保。
不知是谁第一个传出风来,说皇帝已经殡天。
也有人说皇帝早早留下了遗诏,立流落在外的皇子为帝。
还有人说遗诏明明写明了扶荣王世子沈湛登基,沈湛在凤阳溃堤之时临危不惧,扶危救困,天命所归。
宋婉悄悄溜出官邸,到市井街头找了小叫花子给了些吃食和银子,教他们唱了首歌。
“王府烛,夜漫长。病弱世子祸心藏。
赋税重,民众苦,麓山炼出大铁妖。
凤阳灾,是天谴,此子必会起风浪。
众人苦,他独傲,志在九龙丹陛上!”
沈湛是在半月之后才回到宋婉所在的官邸的。
那时街头巷尾都流传着那首儿歌,茶肆说书先生更是添油加醋把凤阳溃堤乃天谴之事说的有声有色。
仿佛沈湛真是什么灾星降世似的。
人们对这种带了些玄学的谣传都是很感兴趣的。
而这个节骨眼上,沈湛却不能有所反击。
交由北镇抚司处置,把朱雀大街上的叫花子全部收押,可那流言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飞了出去。
沈湛回到官邸,看见宋婉站在树下发呆,手中所执一片落叶,漆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腰间,鬓边的步摇微微晃颤,如一幅意境美好的仕女图。
她的目光十分无神,也如那没有生命的画作一般。
“在想什么?”他忽然开口道。
宋婉回过神来,捂着胸口,“吓我一跳,你走路没声音么!”
“是你想的太入神了。”沈湛道,又重复问,“在想什么?”
“想以后的日子。”宋婉幽幽叹息,“以为自己只是来冲喜的,却没想到要一跃成皇后了?我听人都在传,说要立你为太子,是不是真的?”
沈湛走上前去,她很自然地扑进他怀里,唇角带着笑,“这么多天不回来,我可担心你了呢。”
沈湛垂眸,低头看着怀中娇柔可人的宋婉,她乌黑澄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满满的关切与思慕。
他抚上她的肚子,“还没有么?”
宋婉笑了笑,打开他的手,“你都不回来,我怎么有?”
他扣住她的腿弯将她一把抱起,回到房中,将她扔在床榻上压了上去……
很快就结束了,不似前几次那样纠缠不休,结束后,宋婉软软依在他胸膛,手指缠绕着他乌黑的长发。
“是不是很难?”宋婉问,“那些小儿传颂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们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不是天灾,是人祸,只不过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看着天色逐渐变暗,沈湛拥着宋婉,心也平静下来。
他爱的人,是关心她的,在她身边他总是放松的,而她也全身心依赖着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湛终是开口,语气沉重,带着自责,“婉儿,我要娶姚太傅之女,她会是以后的皇后。”
宋婉心下一颤,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陛下已经驾崩了。”他的语气淡漠而疲惫,“密而不发,便是因为朝野中暗流涌动难以控制,还需一个说得上话的忠臣直臣来支持我。”
他不像先皇那样有统御千军万马之姿,走到这个位置,才知道作为帝王能够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为皇后是需要多大的底气支撑着。
而他没有。
此时风声鹤唳兴衰交替之时,必须有大儒为他辩经。
“姚太傅曾在朝堂上提出许多利天下的举措,颇具民心,是天下百姓心中的好官。”
“太傅之女是皇后,也只会是皇后。而我的妻子是你。”
皇帝一生戎马,死前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急招他回帝都便预感自己命不久矣,要将他关起来圈禁。
那诏书上,皇位还是留给了亲儿子,即便是从未见过。
熟料司礼监掌印早就与他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李舜是个心黑手狠的,直接叫太医给下了一剂了猛药,生生将皇帝治死在龙榻上。
而他这样的奸佞,要想坐稳这皇位,就必须将那矫诏落实。
这些日子纠结再三,只有一条路可走,姚太傅之女做了皇后,才是能安了天下臣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