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其实简单,世子首肯即可。
宋婉道:“我这连院门都出不去,怎么问世子,何况世子也没说何时要见我……”
一旁的婢女们也很无奈,世子性子乖僻,喜静喜洁,整日连院门都不出,谁也不敢为了这么个小事去惊扰世子啊。
世子他乃是贵在云端上的人,在她们这些下人看起来的大事,在贵人眼中不值得理会也很正常。
鸦青知道自家姑娘如今在王府的处境尴尬,不过是个来冲喜的,世子若不召见,哪配得着上世子面前去?
可为着娘,也只得为难姑娘了,想到这,她抱住宋婉的腿,泪水涟涟,“姑娘,求您了……去试一试吧。”
宋婉垂眸看着她,沉默了一下,道:“我没有这种本事。鸦青,你须得知道你已卖与宋家,现在又随我入了王府,你已是王府的人了,爹娘的生死都与你无关。”
鸦青见没了指望,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跌坐在一旁呜呜地哭了起来。
气氛没了,大家也就都散了,只是眼神中都多了些与先前不同的东西。
宋婉到底是与她们不同的,可以玩,可以看似打成一片,却有坚持的原则。
她是与主子们站在一个高度考虑事情的。
到了晚间,宋婉特意让鸦青守夜。
她侧耳听着,都没了动静,便爬起来晃了晃哭睡着的鸦青,轻声唤道:“醒醒,起来啦。”
鸦青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怎么了姑娘?”
宋婉眨眨眼睛,抿唇一笑道:“带你出去啊,回青州去。”
鸦青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重复道:“回青州……”
“对,回青州,救你娘去。”宋婉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个锦囊,放在她手中,“白日里她们都在,我不能我也实在没那能耐去叨扰世子,现在不同了,你若是半夜自己逃走了,王府丢个丫头又不是什么大事,难道还能去追你?”
看着鸦青瞪大的眼睛,她低头一笑,拍拍她的手,“若是我母亲遭此厄运,我是说什么都要回去的。你我在宋府时便互相扶持,现在到了王府,你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我,我不能不管。”
鸦青感激的话说不出了,只呆呆看着她,“那我逃走了,姑娘你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你本来就是我的丫头,丢了就丢了,他们再给我配一个就是……”宋婉道。
“可是,世子不会觉得咱们宋府没规矩么,陪嫁丫头居然还跑了。世子若是对姑娘你有了成见,以后怎么办呢?”鸦青道。
宋婉看着窗外寂寂的夜色沉默了片刻,继而一笑:“没事的。”
初到王府,她的确是很忐忑,毕竟荣亲王世子沈湛名声在外,久病导致的乖僻邪谬、刻薄难测,再看到他那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淡漠,便被他吓得不敢靠近。
可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她总觉得他并不是传言中那样。
况且她是来冲喜的,再迁怒她,也不能要了她的命不是?
宋婉推开门,秋夜的凉风扑了满面,她瑟缩一下,冲鸦青做了个手势,主仆二人窸窸窣窣地往王府后门走去。
可宋婉忽视了王府和宋府的安全防线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宋府的守卫就是小厮,实话说也没什么“守”可言,也就是每个时辰打个更,再巡逻几圈。
而王府不同,按亲王的规格,光是一等贴身护卫就四十人,更有二百多名护军,这些人不是老弱病残或小厮男扑充数,而是真正的护卫军。
她们还没走到后门,便被拦了下来。
天上一轮弯月,月光不时被流云遮住,不一会儿就被风又吹散,张典仪眯着眼看着灯笼下的主仆二人,道:“哟,这不是宋姑娘么,你们二位这么晚了,这是哪去啊?”
宋婉一时有些气馁,可转念一想,让这巡逻护卫首领将鸦青放出去,不就是最快的办法么?
念及至此,她微微一福身,道:“还请您借一步说话……”
……
待宋婉将鸦青的事情说明白,只见那张典仪嘴角撇出个无奈的弧度,见她脸色微变,又故作轻松笑了笑,“姑娘这事的确是人之常情,父母人伦的事,咱不能不帮衬。我们这样的人不互相帮助,还指望谁来帮我们呢,你说是不是?”
宋婉点点头,眼眸中有希冀之色,“那便请您放行吧,她是我的陪嫁丫头,出了什么岔子我来担,您就当没看见她。”
张典仪垂眸看着面的女子,灯笼的烛光隔着羊皮套渗透出来,打在她脸上,朦胧中有种如工笔画一般的精致。
这样的女子,却是个来冲喜的。
不,是来守活寡的。
成亲那日,他去观礼了,深知以王府的规格,若是娶正经世子妃,不会是那样简单的流程,也不会没来什么有头有脸的贵人。
这女子嫁过来,就是个摆设罢了。
“这样吧,你看,这么晚了,鸦青姑娘出府也不安全,况且方才我这一队弟兄们都看见你们了。”张典仪若有所思道,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明日吧,明日你再来找我,我想法子让她从正门跟着采买的婆子一同出去。回不回来就全看她自己意愿。”
宋婉很感激他,若是他真的是个好人的话。
她看着缩在一团阴影里的鸦青,鸦青侧对着光,抬手擦了擦脸。
宋婉看着张典仪,抿唇笑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
翌日。
墨大夫来诊治过后,宋婉解了门禁,她便带着洗好的锦袍去了琉光院,问院子门外值守的婢女,“我想见世子,世子今日可有空?”
世子没有召见的时候,她若想见他,就只得由下人通报,这便是礼数。
婢女想了想,道:“世子还未起呢,等世子起来,若是世子他心情好,我会通传。”
“多谢。”宋婉道,塞给她一个锦囊,“这是我……”
婢女不但不接,还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矜持道:“宋姑娘不必如此。”
宋婉刚要说什么,就听院内漫过来一阵琴声。
二人都沉默着,片刻,宋婉低声问:“这是……世子吗?”
婢女点点头,小声说:“世子善琴艺。”
琴音入耳,并不像常听到的那样悠远空灵,而是如嘈嘈急雨,挑抹勾剔间,无不透露着琴师的燥戾,闻者心惊。
听了一会儿,婢女压低声音道:“……我怕,怕不方便去打扰世子。”
宋婉点点头,谢过后转身离去了。
到了午后,沈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早上醒得早,弹了会儿琴便精神头又不济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知怎的忽然就又醒了。
恍惚间好像听见宋婉的声音,像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边,应该是梦。
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冷静的分析过后得出结论便是许久未接触新的人,宋婉乍一过来,他才会有那些奇怪的感觉。
既如此,不见她就是。
婢女听见声音,走进来递上一杯温水,柔声道:“世子醒啦。”
沈湛接过水,抿了一口,喉间的灼热有所缓解,他顺口问道:“她的病还没好?”
婢女顿了顿,“宋姑娘她……已大好了。”
这短暂的迟疑却落入沈湛眼中,他面色一沉,冷声道:“说清楚。”
“宋姑娘今日便可出院门了,她早晨的时候来找世子您,还了您的衣裳。”
沈湛的眸色暗淡下去,阴郁不堪。
第12章 日光微醺似洒在少女精致的面容上,勾勒出她姣好的侧脸,挺立的鼻梁弧度……
日光微醺似洒在少女精致的面容上,勾勒出她姣好的侧脸,挺立的鼻梁弧度,翘起的唇峰。
与之对面的,是护卫装扮的中年男人,原本想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甲胄与里衣间鼓鼓囊囊却坚硬。
张典仪在看到那一包银子时,的确是犹豫了。
本想揩油的,却在宋婉一番四两拨千斤的话语下,犹豫了。
她虽不是正经世子妃,却也是清清白白嫁入王府的,比他们这等人是要高一格的。
若是轻薄了她,她告到王爷面前,别再耽误了世子冲喜。
看得着吃不着,心急。
但美人很上道,给的银子也不菲。
这银子都可以买好几个小丫头了,换放一个小丫头出去,那简直太值了。
谁也不傻。好看的娘们多得是,何必要采最危险的这一朵?
“张典仪,别您您您地称呼我了,我比您可小好几岁呢,您这么叫不是折煞我么。”宋婉笑道,“我那丫头跑了,*还烦请张典仪再给我买一个回来。”
见她如此上道,把那银子合理化,张典仪乐开了花,“没问题,没问题!我比宋姑娘可大至少一轮呢,哪止几岁啊。”
宋婉笑吟吟作惊讶状,“看不出来呀,张哥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沈湛揣着紫金手炉站在花荫下,看着这一幕,眉宇间的漠然疏淡一如过往,但却有一丝难掩的燥戾划过眼眸。
他不理解,她为何要对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笑?
也不明白,明明是这样一个肤浅又油腻的小人,为何还得到了宋婉的奉承?
沈湛微微侧过头,听着身旁的小厮告诉他事情的原委。
她的陪嫁婢女需要回青州去。
这样的事,明明他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为何不来向他求助,而是选择一个能力和权力都不如他的?
沈湛瞥了一眼浓荫下笑意吟吟的少女,眼神愈发晦暗不明。
下午的时候,宋婉回到了酌香馆等着夜幕降临。
不知自己还要不要去给沈湛上药了?若是不用去,那他能好吗?
她现在就担心沈湛万一哪天死了,自己的命也不保。
这些天她没去给他上药,是因为他又开始喝药了么?
乌金西坠之时,沈湛房中的小厮竟过来了。
宋婉认得这个小厮,是常跟在沈湛身边的,唤为成川。
成川是属于在外院中行走的,时常出府去办事,样貌又俊朗,所以在婢女中很受欢迎。
可能因为长期与沈湛这样的人在一起,本英俊的眉宇间也沾染了些莫名的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