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湛得到的消息却是慢怠和用药药效不佳?
宋婉虽然还在发热,但人是清醒的,想了想道:“用的什么药?”
“奴婢看过一眼方子,就是治风寒常用桂枝汤,喝了后姨娘稍微好点了,老爷着急,怕往后天气愈发冷,病就愈不容易好,便又叫府医给姨娘换了药方。”鸦青道。
“换了药方?”宋婉道,“可知换了什么?”
“奴婢不知。”鸦青道,回忆道,“后来老爷看着姨娘身体每况愈下,着急的很,叫府医又增加了药量,奴婢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及时回王府,想着把姨娘照顾得好起来,再回王府见姑娘,怎料……”
“还有姨娘病到后头烧得不认人了,老爷还急的找了寒山寺的首座高僧来,为姨娘驱邪呢。”
“母亲病了后,父亲着急?是去看过母亲,还是只寻医问药上没亏待母亲?”宋婉盯着她道。
鸦青的表情唯唯诺诺,为难道:“老爷去看过的……”
能来看过几次?
一丝凄冷的笑意在宋婉唇角浮现,人病了容色怎会好看?
母亲年轻时容色倾城,生了她后便体弱气虚,常年脸色蜡黄,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也脱落了不少,父亲便不爱来了。
纳妾纳色,妾容色衰退,又体弱多病,男人怎会还愿意来?
若不是她替了宋娴去王府冲喜,只怕母亲连厚葬的待遇都捞不着。
“姨娘下葬时棺木不薄,老爷和夫人并未苛待姨娘。”鸦青继续宽慰道,“那时日日往姨娘房里端各种补品和药物,却实在无力回天……”
为何用了药,还是好好用了药,屋子里也暖和,母亲却会病情加重?
宋婉不知是自己一时接受不了母亲的死讯才想的太多,还是确有蹊跷?
只是心中的不安和憋闷愈发沉重,仿佛想找个突破口。
更漏将阑,居室内偶尔有蜡烛的哔啵声。
“二姑娘,姨娘若是看见姑娘如今被善待,有倚仗,定会安心的,姑娘现在保重自己身子要紧,放宽心……”鸦青劝慰道。
宋婉怅然回味着鸦青的话,被善待,有倚仗……
沈湛么?
那狭长深邃的眼眸,冷白泛红的脖颈,还有低沉温柔的声音如羽毛般划过宋婉心头。
若是旁的女子,能够得到世子这样屈尊降贵的善待,难免暗生情愫。
宋婉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庞年轻紧致,下巴尖尖,眼眶和鼻尖通红,泫然欲泣,看起来楚楚动人。
对着沈湛时,就是这幅乖顺的面孔。
宋婉冷恹地转过脸,伸出手将铜镜重重压下。
他喜欢她乖顺顺从,最吃她装乖卖巧那一套,不过是因他性冷不近人,像她这样胆大的女子又少,所以才会短暂的迷恋她。
如果,往后他好了起来,必然是有贵女相伴左右的。
而她,即使能一直这么装下去,沈湛也绝非良配,到后来她的下场只会比母亲更凄凉。
沈湛手中权柄太大,性子又喜怒无常,不知哪里惹了他,他便叫她在众人面前献舞,分明是要将她像官奴婢舞姬那样送出去!
宋婉恍然发觉,在十七年的人生中,最放肆最恣意美好的事便是认识了珩舟。
他见过她的戾气、刻薄和虚伪。
“珩舟呢?怎么样了,后来……可有来找过我?”宋婉轻轻说道。
鸦青满眼都是凉意,呼吸不稳,不敢回答。
宋婉蹙眉,催促道:“说呀?”
鸦青咬唇,神色凝重地上前攥住宋婉的手,声音微颤道:“他……死了。”
第26章 这句话在暗夜里令人毛骨悚然,宋婉怔然看了鸦青半晌,重复……
这句话在暗夜里令人毛骨悚然,宋婉怔然看了鸦青半晌,重复道:“死了?”
她最后给他的信,明明是让他在她替嫡姐嫁人后三日到叶城码头见面,他怎会死?
但宋婉想到自己与珩舟的初遇,他被好些人追杀呢,即使功夫再高能飞檐走壁又怎样,那么多人如附蛆般不放过他。
宋婉心下了然,珩舟这样一个以武乱纪的乱党,能逃得过今日,也逃不了明天罢?
幸好当时脑子清醒,没一时心软真跟了他走。
那青年好看的眼眸中一片赤诚,曾抱着她低声道:“我不想娶别人,我只想要你。”
宋婉从未被人坚定的选择过,她对这样一个清俊又神秘的青年无可避免地心动了。
当时替嫁,她其实并非没有选择。
可一边是权势显赫的荣亲王府和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一边是见不得光且不明身份的杀手。
那一边的天枰太重,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虽对那青年心动,却也没有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何况她为了保全他不被父亲和嫡母告发,已做了努力了。
鸦青瞧着宋婉的神色还算平静,便将这些日子得知的信息整合后,继续说道:“珩舟公子按您约的日期如期而至了,谁知却有叶城官府的人埋伏在那儿,还拿出了公子杀人的证据!”
“他们将珩舟公子缉拿归案了,杀人案,定是死罪,珩舟公子竟直接认了。”鸦青道,抬眸看向脸色愈发苍白的宋婉,“可没等宣判审理……牢房就失了火。”
“珩舟公子死在了那场火里。”
“他杀了谁?什么证据?”宋婉追问道。
鸦青环顾左右,掩唇小声说:“这个人姑娘您也认识,就是咱府里的春儿!春儿原来不是失踪了,竟是遭了他的毒手!他对埋尸的地点供认不讳,据说连尸体都挖出来了,被抹了脖子,胸口还有剑伤……”
宋婉睁大了眼睛看着鸦青,那一字一句自她口中说出仿佛天外逸闻,宋婉似乎听不太明白……
当初她的马车在大雨中行驶错了路,撞上了被追杀的珩舟,春儿在混战中中了箭……春儿,就是嫡母派来监视她的婢女。
是她趁机结果了春儿!
———“……这样,才算死透了。”
青年神色冷淡地将剑插入婢女胸口,抬眸戏谑地看着满脸泪痕的她,像是在教她。
这些前尘往事忽而席卷而来,宋婉只觉得胸口一滞,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后腰重重地抵在妆台沿边上,生疼。
疼痛能够让人清醒。
宋婉定了定神,问:“他承认是他杀了春儿?”
鸦青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样可怕的神色,一时*犹豫不知该说什么。
宋婉的眼神亮如妖鬼,嘴唇颤抖着追问:“他们把春儿的尸体挖出来了?埋尸地点可是……青州城外西南方三十里处,积香寺附近?”
“积香寺……是,奴婢听闻确系积香寺附近。”鸦青点头道。
宋婉的脸色更白了,盯着鸦青,声音又轻又飘,一字一句道:“他承认是他杀了春儿?”
鸦青不明所以地点了头,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上前攥住宋婉的手臂,“二姑娘,您现在身份贵重,世子看重您,整个府里都对您与往日不同了。珩舟公子与您已是前尘往事了,您可千万别再生出旁的心思……”
宋婉知道鸦青并非沽名钓誉之辈,只是这些年与她一同在府里过的太憋屈了,这才想紧紧抓住沈湛这条高枝。
谁不想过舒服的日子?
她整个人默然不语,身体和魂魄似乎是分开的,心底被深深的愧疚和震撼填满,魂魄飘至叶城码头前,仿佛能看到那个冷峻不羁的青年决绝认下杀人之罪的模样。
她原本只是想诓骗他去远点的地方,等他到了码头不见她人,应该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可却害他丢了性命!
可他为何这样?!
春儿的埋身之处,他与她的相约之处,只有她知道呀!
他如约到了码头被官府的人围堵,难道不应该怀疑是她设下的圈套?
怎还会认下这杀头的罪责?!
答案呼之欲出……
暗夜里青年湿漉漉的眼,急促又压抑的呼吸,许多个黑夜里紧紧相拥的身体,他为她披上衣衫时微颤的手,还有他得知她终于要跟他走时的狂喜,一幕幕在宋婉的脑海中交织翻涌。
宋婉只觉得心口闷痛,痛到忍不住俯下身蹲下来……
方才令人鄙夷的庆幸被悔恨覆盖,对那青年模糊的情意,在这一刻算是彻底清晰了起来。
自此,镌刻在宋婉心头,思之既痛,触之便伤。
*
这一夜,宋婉当然没有睡好。
母亲的死,珩舟的死,犹如一块巨石,将她先前信奉的快要击碎。
她设想了无数次可能。
如果当初跟珩舟走了,他就不会死。
如果当初宁死不同意替嫁继续与母亲在府里相依为命,也就是遭嫡母苛待,日子过得艰难些。
而后再让珩舟找份正经营生来提亲呢,是不是就是不同的结果?
想到快天亮也想不出什么,累的不行浅眠了一会儿,入梦来的都是已死的人。
一双冰凉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宋婉浑身发烫,沈湛的手却冰凉,激得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朦胧间睁开了眼,便看到面前那俊美却阴郁的面容,冷而淡地瞧着她。
宋婉受到母亲和珩舟的死的打击,一夜没怎么睡,刚醒来难免精神恍惚,乍一睁眼看到面前的沈湛竟错看成了珩舟,冷汗霎时间就落了下来。
她抬手避开了他的触碰,惊惧地往床榻里面瑟缩着。
他定恨死她了吧!?
她忽然想到他明知是杀头的罪还替她认下,心中对已死之人的惊恐就淡去了。
下一刻,宋婉哭着扑进了沈湛怀中。
沈湛垂眸看着前一刻还惧怕,现下又哭的梨花带雨的少女,紧绷的身体还是松懈了。
天知道她方才对他露出惊惧之色时,他有多难受,那种想要破坏一切的暴戾从他心中升起,强烈程度令他本人都颤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