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后半夜,沈湛本面无人色的脸才缓了过来些,但额上仍有虚汗,刚喝了药。
王妃早逝,荣亲王看着儿子这般,脸色也没比儿子好多少,走出门槛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婢女们也噤若寒蝉地退了出去。
“世子怎么、怎么这么生气啊,管家就扶了他一下。”
“你来的晚,不知道世子不喜人触碰他?不过你说是不是这喜事办的不是时候?二公子至今生死未卜呢,王府就恍若无事的办起了喜事……”
“唉,不冲喜,怕世子活不到过年呢,不过拜个堂就这样了,那还圆房吗?”
“想什么呢,世子怎么能……不过世子妃嫁过来也不亏,世子那么俊。”
“什么世子妃,可别瞎说乱了规矩!”
婢女慌忙捂住嘴噤了声,垂首匆匆走过。
成亲本该是喜庆热闹的,却因为世子的吐血昏倒而笼罩了一层不祥的阴翳。
宋婉被丢在了婚房次间,不时地有煎煮过的浓重药味儿飘散过来。
灯花跳动,红烛泣泪。
大夫悬针不语,婢女鱼贯而行。
一切有条不紊,安静无声,却有种莫名的诡谲。
宋婉垂着眸,在袖中的手绞紧了,忍着彷徨和不安,起身,“我、我能做点什么?”
话音一落,离得她最近的婢女快步冲上来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莫出声……世子他,他不喜有人声。”
宋婉这才注意到,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婢女们似乎也都穿着特制的软底锦鞋,行走间都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她刚要说话,就听屏风后面那道声线又响起,“让她过来。”
他的声音没有了方才的戾气,矜傲,透着隐隐的压迫感,宋婉看不清他的模样,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凉薄的贵公子。
宋婉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到了世子沈湛的床边,听得一阵窸窣的声响,盖头被挑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暧昧的绯红色,朦胧中,她看见伺候在两侧的婢女们竟都以薄纱遮面,而大红锦缎簇拥下的青年,全然不似她想象的行将就木之人那样凿牙穿腮、枯槁可怖。
青年苍白的脸上是病态的潮红,肩膀很宽,带着嶙峋的清瘦,将俊美的五官显得有些凌厉。
幽幽的烛火映在他狭长的眼眸上,一摇一摇地轻颤。薄唇上染着些许血色,有种超越男女近乎妖异的美。
居室内很静,仔细听,能听到他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他并未向她靠近,宋婉却有种非常难受的被束缚的感觉。
沈湛漠然垂眸看着自己的新娘,她也同样看着他。
“闭上眼。”沈湛道。
婢女想将宋婉扶下去,谁料沈湛脸色一沉,斥道:“下去。”
婢女们便低头畏惧地都退了出去。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宋婉仍然闭着眼没敢睁开,并不知道沈湛肆意的有些恶毒的目光。
“世子。”她柔声唤道。
“你。”沈湛看了她一会儿,顿了顿,“也滚出去。”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冷而沉,好像是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玩意儿。
宋婉知道在这王府,若是新婚夜被世子赶出了婚房,她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更何况这事要是传到了宋府,只怕母亲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想到母亲,宋婉忍气吞声道:“世子,我已经进了荣亲王府的门了,并无过错,怎能新婚之夜不在您左右伺候呢?”
沈湛目不转睛地看着宋婉,一张脸白皙莹润,腮凝新荔,下巴却尖尖的,这样的脸形配了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此时低垂着,平添了几分娇态。
她的气息,和她看他的眼神一样,都让他烦躁不安。
宋婉说完话,等着他的反应。
然而,居室内一片寂静。
她实在不耐,抬起眼,便对上沈湛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他正凑近了看着她,瞳孔似乎眯成了一条锐利的细缝,如同兽类捕食时。
冷静专注。
宋婉忽然想到小时候见过的蛇。
毒蛇。
沈湛向后靠了靠,看似专注,实则并不在意她说的话,探究地看着她,“你是叫宋娴吗?”
宋婉很想将实情说出,但还是咬牙道:“闺名宋娴,世子可唤我娴儿。”
沈湛神情冷漠,伸手指了指门的方向,吐出两个字:“出去。”
宋婉心虚的以为他发觉她并非宋娴,要让她回宋府去。
她眸光微动,深吸一口气,忽然抄起一旁的铜鎏金嵌宝烛台,用尖锐的那一头抵住了沈湛的脖颈。
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宋婉想着左右没了活路,不如挟持这病弱世子,借他的权柄让父亲放了她与母亲。
全然没想到沈湛看上去清瘦,实则手掌心传来的触感却是肌肉紧绷,似乎积蓄着隐隐的爆发力。
她心中一惊,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干脆跨坐在他身上。
另一只手失了准头,他冷白的脖颈竟渗出一抹血色。
其实沈湛在她坐在自己腿上的刹那,就失去了思考能力。
头皮发麻,还有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来了。
就像她第一次抬眸看他时的那样——没有故作淑女的娇怯,而是隐隐的审视和锋利。
他只觉得烦躁不安。
她身形纤瘦,这点力道和那烛台根本不足以挟制住他。
他明明可以推开她。
但他却无法动弹。
其实他并非厌恶人触碰,而是自从生病起,王府的所有人都极为慎重的照料他,下人们唯恐因为他忽然发病而被迁怒,便对他谨慎恭敬,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
母亲早逝,父亲因为天然和儿子的疏离,与他的相处不多,并不热络。
久而久之,他便不习惯与人接触了。
然而此刻,这个女子,跨坐在他身上,她贴着他颈侧皮肤的手指还在抖。
这颤抖,像是羽毛撩在他心尖,让他呼吸一滞。
从未有人靠他这么近过。
这样大面积的、紧密地触碰他。
居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红烛爆破的“哔啵”声。
沈湛的脑子乱极了,狭长的双眼充满困惑和震颤。
片刻,沈湛喉结微微滚动,语气森冷,一字一顿道:“宋娴,回侧间去。”
宋婉即刻明白了过来,他不是要她回宋府……
她尴尬地从他身上下来,小心翼翼的退到了次间去。
新婚夜本要燃尽的龙凤烛火被吹灭了,眼前一片黑暗。
适应了黑暗后,宋婉隐约看见沈湛的轮廓动了动,在床榻上躺平。
她和衣而卧,脑海中思绪万千,浑身酸痛无力,那些混乱的想法,惶恐不安都只能压抑在心中。
在窗外泛起鱼肚白时,宋婉才疲惫的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很热,衣裙里出了汗,那汗珠子顺着皮肤滑过,像是某种虫子,宋婉悚然惊醒。
现下虽然是夏末,可还是暑气难消,她才发觉居室内居然没有放冰盆,连窗户都没开,她又何衣而眠,怪不得热呢。
宋婉环顾四周,居室内光线昏暗,从窗缝中透出隐隐的蟹壳青来,她就着微光,大胆打量床榻上的世子。
他闭着眼,侧脸瘦削冷峻,苍**致,让宋婉想到寺庙里那些神姿高砌的……假人。
锦被平整的盖在身上,他好像一夜都没动过。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沈湛一双狭长的眼睛幽幽睁开。
第4章 婢女们听到动静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个看也不看在一旁还穿着昨夜喜服的宋……
婢女们听到动静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个看也不看在一旁还穿着昨夜喜服的宋婉,往沈湛身边凑上前去,温柔道:“世子醒啦。”
窗外的日光晃的沈湛有些睁不开眼,蹙眉道:“太亮了。”
话音未落,就有婢女去将特制的窗牖放下,居室内陷入了黑暗,竟与黑夜无异。
跪着的婢女递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温柔劝道:“世子,早晨的药还没喝。”
沈湛的脸色冷了下来,“我说了,不再喝药了。”
婢女继续劝道:“墨大夫说了,世子的药不能断,若是不喝,就得……啊!”
那一碗黑漆漆的药已泼在了为首的婢女脸上,即使隔着面巾,温热的药汁的烫意将婢女的脸顷刻间烫出一片红,浑着墨黑的药底子,尤为难堪。
婢女瑟瑟发抖,忍着痛跪在地上磕头,“世子莫动怒,世子恕罪……”
“呱噪。”沈湛道。
常生病卧床的人,就会避无可避地生出一些怪毛病。
沈湛喜静,平日里都不允许伺候的人发出一点声音,连不必要的言语都是不被允许的。
即便如此,还是有婢女硬着头皮道:“世子,若是不喝药,您就要用药油点穴,一天都不能懈怠。”
沈湛不喜人触碰,连接近他的人都要戴着面巾隐藏自己的气息,怎么可能允许那留着山羊胡的青衣医者的手在自己身上点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