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前遭受了什么,可有话要跟她说?
这话她不能去问嫡母段氏,也不能问宋娴,她们根本不会告诉她。
那个男人与珩舟熟稔,几乎寸步不离……
*
在宋婉辗转反侧的时候,沈湛的马车已从惜春园后门潜入了夜色中。
马车檐角并无常见的叮咚作响的铃铛,穿过无人的街市、飒飒作响的密林,在一处黝黑的山坳处消失了。
安静又幽暗的空间里,除了火把的光亮,没有一点星辰,苍穹之下,是悄无声息劳作的人们。
各类的兵器林立,闪烁着锋利冰冷的光泽。
除了烈火的爆破声,就是铁匠打铁沉重又震慑人心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说话。
工匠们已劳作许久,地上的铁链摩擦的有了几分圆润,血水滴在土地里,不多时就被炎热的气温蒸腾殆尽,远处有哀嚎声起,却很快戛然而止。
火光闪烁,空气中有浮动的火星子。
沈湛站在高塔上,双手撑在栏杆上,静静看着这大山里骇人的工事。
高塔下的铁匠擦擦汗,悄悄抬眼看塔上的白衣青年,那样精致洁净的面孔透着权贵特有的冰冷,他们这样的人啊……唉,私权过重,私造兵器这样的重罪都不能震慑他。
幽黑一片的铁器透着危险的气息,年轻工匠压低声音问:“造了这么多了还不够么?”
一旁的铁匠布满沟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太小看贵人了,这个数量只是这个月的份额,等到了日子就有人来把这些拉走。”
“造这么多兵器是要做甚??这整座山都被掏空了,还能捂得严严实实的?”工匠道。
铁匠看了一眼工匠尚年轻的脸,麻木的表情有了几分松动,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小伙子还以为有朝一日能出去呢。
当年进这山里,贵人就给了足够的买命钱,无论是有工事结束的一天还是力竭累死在这,结果就是直接扔进熔炉里了事。
像这年轻人这样,被家里人卖了还不自知的有的是。
铁匠叹息一声,不再说话,将风箱催动到最大。
宋婉于睡梦中坠入一个微冷的怀抱,她转过身去钻进他怀里,柔柔地呢喃道:“珩澜……”
这样自然而然流露的温柔让沈湛心头一颤。
“珩澜……”她在他颈窝里梦呓道,“你不要死……”
这样的温软依赖,是从未有过的,她不再像初遇时那样刻意讨好他,也不再那样冷淡尖锐,沈湛心里泛起一片细密的涟漪。
“嗯。”沈湛低低地应,吻了吻她的额头,身体里的蠢蠢欲动都在她的依赖中平息,“乖,睡吧。”
想起方才暗卫所报的她的过往,就让沈湛心里难受,有一股火气不知道该如何发。
她从不提宋府的过往,对为何替嫁一笑带过,一看就是吃亏受气还只能下咽都习惯了。这些年她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事了吧。
沈湛闭了闭眼,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她的父亲,心脏却还是又酸又涩,戾气横生。
可他见过她自保的模样,她并不是没有任何准备,就等着任人宰割嫁进王府的。
她拿着烛台抵着他脖颈,那股决绝,眉目间的锋利生机,那种挣扎向上的鲜活,他此生都不会忘。
宋婉的呼吸逐渐均匀,沈湛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他将她揽在怀中,亲了亲她乌黑的长发。
宋婉鲜少有感情外露的时候,有一次她痴痴地看着某处虚空问:“以后我的人生,会变得好起来吧?”
他没有回答她,却在心底告诉自己,她的人生由他来承担,必然会好起来。
当年父亲在功高盖主之前激流勇退,但这皇帝心中的忌惮并未消散,这些年来荣亲王府一直在东厂密不透风的监视下,如果真的偏安一隅,等贵妃诞下皇子,那就离他那些早就赴黄泉的叔叔们的下场不远了,如今能有麓山内的成就实属不易。
帝都看似平静,实则波云诡谲的势力如暗河般涌动,他不可放弃分毫,更不可有半分差错。
药,还需要继续吃。
沈湛抱紧了怀中沉睡的人,亲昵地蹭了蹭,轻轻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40章 雨声簌簌打在窗棂上,宋婉睁开眼,察觉到环在她腰际的手,转过身去,凝……
雨声簌簌打在窗棂上,宋婉睁开眼,察觉到环在她腰际的手,转过身去,凝视着沈湛沉睡的眉眼,俊眉修目,阴郁苍白。
不知为何,又半夜来找她了?
沈湛睁开眼,便看见宋婉温和平静的目光,似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他觉得这样美好的时光仿佛时间的流动都变得缓慢。
唇角微微勾起,他将她搂住,亲了亲额头,“醒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呢,晚上过来,也不怕路上着凉?”宋婉道。
“想你了。”沈湛道。
外面雨声渐弱,天地间都是沙沙的声音,让人的心变得安宁,宋婉心生了倦怠,忽然觉得就这么与沈湛在一起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真心待她。
“那世子为何不与我同院所居?我想让你一直陪着我。”宋婉道,“总是这么分开住,怪见外的。我想和你做正经夫妻呢,就是最亲近的人。”
冲喜侍婢,和正经世子妃,是完全不同的,她要做他的妻子。
她的声音温柔,单薄的肩背被他包裹在怀中,春光外露的雪白肌肤在他面前不遮掩分毫,眉目间都是依赖。
沈湛的心忽然就软的不像话。
可他还是沉默了,将强烈的情感按压住,只道:“该起来了。”
麓山工事未完成,还需时长起夜去察看,还有星罗密布在大昭各地的暗卫,都需要在夜间与他汇报进度。
他不能将这些事告诉她。
宋婉应了声嗯,长睫低垂,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旁的情绪。
她惯会拿捏分寸,仅有的一次放肆,却被他的沉默带过了。
宋婉想,再也不会如此了。
待二人收拾停当,一同用过早饭,刚漱了口,便迎来了云京王府的侍从。
沈湛接过父亲的书信,凝目看去,原来是江南十三州的刺史巡查到此处,江南虽是藩王属地,监察百官、统领军政大权却归刺史陆洵掌握。
王爷的意思是希望儿子能宴请刺史陆洵到惜春园一叙。
惜春园乃大昭四大名园之首,宗室宴请父母官来游园,也无可厚非。
宋婉原以为这只是一次极其普通的宴请,却没想到在宴席之上又看见了那个男人。
那个曾跟在珩舟身侧的人,现在是刺史陆洵的随从。
宴席设在水榭之中,避尘帐四周点了炉火,下了些雨,湖面上激起一层白烟,倒颇具情趣。
沈湛靠在主位上,神情冷恹,微微扬起的下巴透着几分掌控一切的矜傲,疏离淡漠地与来人搭着话,心思却都飞到了宋婉身上。
他并未叫她来作陪,这样无趣的筵席,不如让她多读几本书来的自在。
陆洵则对这园子口口称赞。
宋婉在看清那个男人的面目后一直想法子能接近他,那男人跟在珩舟身侧时就沉默寡言、气度颇为成熟,现在在刺史左右,看起来是受刺史信任之人。
她只能在水榭之外的月洞门后等待时机。
好在老天眷顾,刺史与那男人耳语几句后,他便颔首走了出来。
宋婉特地跟随他走了一截路,没有在水榭附近,免得惹人生疑。
廊庑拐角处到了,眼看着再走就要出了园子,宋婉连忙快走几步想要叫住他,却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这人的名讳。
他也看到了她,停下了脚步。
宋婉抬手向他示意,“侠士,侠士!是我!”
男人看着她,显然认出了她是谁,却只是张了张嘴没说话。
好不容易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宋婉着急问:“珩舟公子的事我知道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奴才不识什么珩舟公子,姑娘认错人了。”男人道,“奴才还有事在身,失陪了。”
宋婉惊讶道:“你怎会不认识他?”
怎料那男人笑的礼貌中透着疏离,作势要走,“奴才连姑娘是何人都不识得,怎会认识姑娘口中的什么公子。”
“我没有认错人!”宋婉着急地拽住他的袖子生怕他走,但发觉这人根本没有与她相认的意思,再问也他也不会吐口,只得无奈道,“你若是想跟我说什么了,就来惜春园里的雾敛居找我。”
他与珩舟一样,都是会飞檐走壁的人,告诉他地点,他就能摸过来。
正说着,就见陆洵陆大人缓步过来,宋婉一怔,连忙放下了与那男人攀扯的手。
男人也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陆洵看向面前的女子,方才显然在与人争执什么,着急的面红耳赤的,一双乌黑的眼眸直勾勾看着人的时候,清冷妩媚,勾人的很。
尤其在这惜春园中,桃红柳绿的映衬下,有种别样韵味。
陆洵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看了看沈湛所在的方向,寻思世子离群索居的,并无世子妃,那这女子便是园中婢女,此刻与自己的属下攀扯,能为什么呢?
“你们这是?”陆洵笑的风度翩翩,看着宋婉道,“姑娘这是与小周认识?”
宋婉摇摇头,“不认识,大人迷路了,我给这位大人指路。”
陆洵哦了一声,点点头,“那便请姑娘带路吧,本官吃了些酒,也实在是忘了来时的路。”
宋婉知道自己被这陆大人当成惜春园的婢女了,她也不解释。
而那姓周的男人明显不想与她相认,她不愿在人前揭露珩舟之事,就这么互作不相识吧,等以后再想法子与这周大人周旋。
她颔首行了个礼,便在前面引路,“陆大人,请。”
才将陆洵等人送出去,便看见沈湛在九曲回廊之上的身影。
好险。
宋婉迎了上去,“方才见陆大人的轿子出去了,你怎么不歇会儿,上这干嘛?”
“随便走走。”沈湛道,垂眸看着她。
宋婉为他紧了紧袍子的系带。
他捉住她的手腕,“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