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是多说多错,还是等酒醒后才仔细思量。
阿薇送他,从屋里出来时,她一眼看去,并未在廊下看到沈临毓,就猜他应当是站在了暗处,以免叫岑睦发现。
岑睦心不在焉,走到后门处又与阿薇道别。
阿薇已经调整了情绪,道:“岑公子放心,既然是做一回酒友,那酒桌上的话题酒桌上了,酒醒后就当没有听过、说过。”
岑睦心中一喜,赶紧点头:“是,不提了、不提了。”
阿薇关上了门板,扶着门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身后有脚步声。
或许是怕突然出现会吓着她,脚步的主人并未压着动静,一步一步很是清晰,最后停在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阿薇转过身去,月色之下,果然是沈临毓。
沈临毓朝先前那屋子抬了抬下颚:“翁娘子在收拾,刚才听见东西碎了,她吓了一跳。”
“我没事,”阿薇道,“岑睦醉酒说了不少彭家的事,清醒了就后悔,不过,他应该不会让岑太保知道。”
“不提了”那三个字,被岑睦说得像免死金牌一般,足见心虚。
阿薇往回走了几步,问:“王爷怎么过来了?”
从后门下出来,月辉下,她的眉心微蹙,整个人笼在浓浓的疲惫之中,她的体态依旧挺拔,只是绷得很紧。
沈临毓看在眼中,“不放心”三个字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上回一言不慎的后果,他记得很清楚。
“有些进展,想和余姑娘探讨,”沈临毓斟酌了用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刚吹了风有些凉,厨房里暖和,去那里说吧。”
阿薇应了。
沈临毓同她一起过去。
这个时辰,厨子们都已经离开了。
灶中的火没有全灭,只是压得很小,阿薇蹲下身拨弄柴火,使它烧得旺些。
沈临毓把之前那杌子又提了回来,笑着道:“再向余姑娘讨杯热茶。”
阿薇从橱柜里取了两只碗,添了点蜂蜜,拿温水化开,递了一碗给他:“这里没有茶叶,王爷将就喝个蜜水。”
“蜜水也不错,”沈临毓一口饮了,问,“我刚才看着,余姑娘在隔壁几乎没有动筷子?要不要再弄些吃食填个肚子?”
阿薇愣了下,而后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
食材几乎都已经收拾了,橱柜里只有简单的几样,她在里头看到了一些豆腐,窗下竹篓里还有些蔬菜。
“菜豆腐汤,再加点白饭,”阿薇说着,又问,“王爷要来一碗吗?”
沈临毓弯着唇:“好。”
这对阿薇来说算是最简单的吃食了。
沈临毓看着她拿厨刀切菜切豆腐,肉眼可见的,她那紧绷着的心神一点点松弛下来。
是了,余姑娘在厨房里时,是最放松的。
在厨房里让她做些事,比去雅间里坐着说话,对余姑娘更好。
两碗菜泡饭,阿薇没有用大灶,小炉子架口小锅慢慢滚。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炉子旁,沈临毓不疾不徐、轻声同她说科举案。
“已经认定了二十九年的恩科出了状况,也猜想到了岑太保舞弊的目的就是给岑睦铺路,”沈临毓道,“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两者之间的联系扣上,让舞弊指向岑太保。
目前是卡在这儿了,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一定能走得完。
科举舞弊动摇国之根本,一旦坐实,岑太保必倒。”
“是个好消息,”阿薇说完,补充道,“今晚听了些格外糟心的事,但也得了个好消息,谢谢。”
哪怕还卡着,但也足够让她觉得松一口气了。
汤泡饭煮好了,一人盛一碗。
沈临毓在氤氲的白气里看着阿薇,她一手碗、一手勺子,轻轻吹气,细嚼慢咽。
这滋味很是清淡,但在料峭的二月深夜里,又很是暖胃,只叫人五脏六腑都舒坦了起来。
阿薇的情绪熨帖许多,哪怕再和沈临毓说起岑睦的酒后失言也没有气愤不已。
“彭芸或许是小产而亡,但一家三人接连出事,未免太巧了些,尤其是彭禄落水。”
“这让我想起了陶家的事,陶禹川死在岑氏手中,陶禹林则是岑太保让人收的尾,引人赌债筑高台,陶大人丢了乌纱帽,一家赶出京城。”
“陶家本是官身才没有都丢了命,彭家远不如陶家,再者,时过境迁,三十年前的岑文渊也没有舞弊案时的岑太保心狠手辣。”
“岑氏的两条人命盖不到岑太保头上,但他要是给岑睦收拾过彭家的事,他也沾了人命,是不是又是一桶沙子?”
沈临毓一面静静地听,一面舀着小锅子里的汤泡饭,锅子见底,一点不剩,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取帕子擦了嘴,沈临毓道:“知道了。”
说完,他自己就先笑了。
余姑娘都指了方向了,跑个腿、受个差遣,又不难的。
第117章 你这时候想起来以德报怨了?(两更合一)
岑睦睡迟了。
昨夜吃多了酒又吹了风,脑袋胀痛得厉害。
中午时,他被叫去了书房。
岑太保特地回府用午膳,关心着岑睦的状况:“怎能多喝?前头还有殿试,忘了吗?”
岑睦忙道:“是孙儿的错。”
他认得快,岑太保也就歇了絮絮叨叨的心,只道:“昨晚在广客来喝的酒?你和那小丫头片子……”
说话间,岑太保敏锐地察觉到岑睦的眼神回避一下,他不由皱眉。
“怎么了?”他问,“出了什么状况?”
“没有!”岑睦如惊弓之鸟,立刻否认,“没有什么状况!”
岑太保自然不信。
他站起身,走到岑睦身边,按住他的肩膀,道:“定西侯府那对母女可不是跟你讲什么道理脸面进退的主儿!你没有做什么会被她们寻上门来的事吧?她们可不是轻而易举能处置得了的!”
岑睦浑身僵硬,咬牙道:“没有,祖父您放心,孙儿虽然想过要戏弄她,但您上回劝过之后、我就放弃了,我没怎么样她。”
放弃之说是权衡,但“没怎么样”是千真万确。
就是吃个饭、喝个酒而已,多靠近两步都会被避开。
因着那位姑母侯夫人,岑陆两家关系恶劣,所以岑睦打的是徐徐图之的主意,根本不会冒进。
唯一的失误是昨晚上喝多了、说多了。
曾与人有私这种事,说给不相干的人听也就是一句风流笑话,可偏就说给了余姑娘听。
往后,越发不好哄骗了。
至于彭家死完了,岑睦没有放在心上,恶有恶报,关他什么事?
这也不值当和祖父提。
岑太保听他信誓旦旦,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分得清轻重。
你姑母那里的事,之后自有办法处理,你顺手图个高兴就行了,但若是为这事把自己连累进去,那是本末倒置!
祖父还是这句话,等你金榜题名,在官场上磨砺几年,把岑家撑起来,你的风光还在前头。
阿睦,你的父亲、叔父,你那两个兄长,他们在读书上没有天分。
比你年纪小的,等能在他们身上看出希望时,祖父已经老了!
托举他们得靠你!托举这个家也要靠你!
祖父好不容易才从一介白丁爬上来,爬到今日的三公之位,几十年的奋斗和努力难道就只能庇护这么点时日?
祖父不甘心!
祖父要让岑家一代代地都在京城、在千步廊站稳脚跟。
你不要让祖父失望!”
岑睦的呼吸一凝。
这些话,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听了无数次。
祖父一遍遍告诉他,他岑睦就是整个岑家眼下唯一的希望。
他一个庶孙,能得到最大的支持,靠的就是他会念书,和家里其他子弟不会念书。
只这一点,不止祖父器重他,从来就不怎么待见他的父亲也不敢黑脸给他看。
“孙儿知道,”岑睦沉声道,“孙儿自觉此次春闱答得不差,殿试时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岑太保颔首,算是满意了。
吃过午饭,岑太保回了官署。
岑睦老实了两日,又去了广客来。
见阿薇果然如那夜说的,酒桌上的事情酒桌上了,根本不提彭家事,岑睦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而岑太保,这几日顾不上关心孙儿了。
镇抚司卷土重来。
贡院里,考官们批卷,官差们问话,人人都不自在得提心吊胆。
金銮殿上吵了几回,但岑太保也看出来了,永庆帝偏着镇抚司,所以吵了也白吵。
岑太保自认为轻易不会被查到脑袋上,但会不会被查到,和有没有人在后面咬着不放,感觉上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