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晓得母亲午睡起来后,心情不佳。
她想关心几句,又怕一言不慎,这个念头冒出来时,章瑛的呼吸都顿了顿。
是啊。
不管多受宠爱,她一样会怕,怕得罪,怕失宠。
阿薇说得对。
她是庶女,她天然就会计算得失。
她不是陆念,陆念一回京来,把灵棚都闹塌了,侯府丢人归丢人,定西侯也不会让那母女两人自生自灭,反而关心得很。
一想到这,章瑛心头戚戚。
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安国公夫人就更烦躁了。
这叫什么?
这叫阿瑛违背了她之后的心虚!
换作以前,她有什么脑门痛心里烦的,阿瑛早就嘘寒问暖起来了。
那些问候是打心眼里的关心她,安国公夫人品得出来,现在倒好,别说真心,虚情假意的问候都没有了。
安国公夫人越想越不得劲,交待了回府。
章瑛见她这般,越发谨慎起来。
女儿越谨慎,安国公夫人越不畅快。
母女两人互相憋着,一辆马车回府去。
大热的天,从车上下来各个晕头转向。
安国公夫人那憋得狠了的火也无力发了,回屋里就躺下来,一副要养神的模样。
安国公回来时见她还躺着,问:“脸色差,可是病了?”
“没病!”安国公夫人嘴硬,“就是被阿瑛气的!你知道吗?她今天背着我烧纸。”
“阿瑛还会背着你?”安国公诧异。
阿瑛可是振礼明确教了她要背后一套、她都听不进去的实心眼!
“一身的烧元宝味,衣服上还沾了锡箔粉,我能弄错了?”安国公夫人捂着心口道,“我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待我!”
“唉,”安国公长叹道,“我次次劝你,你次次听不进去。
你越反对,阿瑛就越固执,何必呢?
怎么说都是她姨娘,孝心也好、安心也罢,她烧了纸了就不是你女儿了吗?
你非得钻牛角尖!”
安国公夫人恼道:“你……”
“你什么你,”安国公打断了她,“你这态度,别说我疑心你、阿瑛疑心你,谁能不疑心呢?
但事到如今,我也不问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们老夫老妻,现在来计较温氏她们怎么没的,没那个必要。
我如今一儿一女、一个侄子,也算圆满吧。
我只问你,除此之外,你再没有别的事瞒着我了吧?”
安国公夫人呼吸一时紧绷、一时急促,脸上白得毫无血色:“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我瞒什么了我?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换作平日,安国公夫人势必要坐起来大闹一场,可她现在使不上劲,张牙舞爪也虚得很。
安国公见此,以为是妾室的死踩了她的痛脚,并未想到别处。
“没有就没有,”安国公道,“我就是想告诉你,岑文渊一死,朝堂关系浑着呢,我们可不能莫名其妙被人抓着尾巴。”
树倒猢狲散。
那么多猢狲要找新树,要在树上找个冬暖夏凉的位子,可不就一阵的你来我往吗?
这档口上,任何由头都能被发挥一番,且看在谁手上、作为何用。
“我瞒着你?”安国公夫人嗤道,“你瞒着我的又有多少?朝堂关系?我懂个屁的朝堂?你跟我讲过吗?”
安国公闭嘴了。
讲什么呢?
讲朝堂倾轧,能讲明白才怪。
夜幕降临,安国公夫人早早躺下了。
白日与女儿生气,傍晚又和丈夫吵架,她身心俱疲。
半夜也没有睡安生,惊梦连连,惊醒时喘着粗气。
安国公被她吵醒,让嬷嬷点灯,老夫妻两人各自喝了点水,他才看出端倪来:“是不是中暑了?傍晚就说你病了还不听,去请大夫吧。”
大夫赶来,确认了病症。
天热闷着了,好在状况不算严重,安国公夫人身体底子不错,仔细养养就好。
嬷嬷送走了大夫。
安国公劝老妻:“唉,底下人不仔细,中暑难受,怎得自己也不晓得?”
安国公夫人原就不舒坦,一知道是病了更是四肢酸胀、浑身没有一处舒服的。
“为什么还埋怨我?”
“我不是病,我是被冲着了!”
“我原根本不生病,还不是阿瑛给她那劳什子的姨娘烧元宝的错?”
“冲我!冲我哩!”
安国公偏过头去。
中暑和冲着,根本打不着。
罢了,老妻本就固执,他和病人有什么好争的?
安国公去书房睡了,省得扰到老妻养病。
安国公夫人在床上垂泪,握着嬷嬷的手絮絮叨叨。
“早不中暑晚不中暑,阿瑛刚烧完就中暑。”
“所以我才坚持不让她烧,哪怕家里各个怀疑我,我都不松口。”
“我不就是怕这个嘛!”
“我一个活人怎么受死人香?”
翌日。
章瑛知道安国公夫人中暑倒下,心里难受得很,乖顺伺疾。
可彼此心里有刺,又都说不出来,相处起来势必别扭。
几天下来,恶性循环。
安国公夫人状况好转,心结难散的章瑛反倒消瘦下去。
见她一张圆脸削下去,安国公夫人也揪心得很。
“不如去庄子上散散心?”嬷嬷建议着。
安国公夫人听进去了:“等水陆道场之后,我带她去庄子上。”
皇太后冥寿在前,贵为国公夫人,她不得缺席。
不止白日要诵经祈福,有几晚还得住在相国寺中守夜,礼数上不能有欠。
钟鼓声中,准备妥当的相国寺迎来了皇家仪驾。
圣上只在正日子时亲临,今儿由五殿下李崇代为出席。
二皇子英年早逝,巫蛊之后,太子被废、三四皇子被定死罪,李崇成了几兄弟中能出来行走的最年长的那个。
他的身边跟着几个弟弟,几人一道与承平长公主夫妇问候了声。
“照着仪程来就好,”长公主交代着,“你们各忙各的,尤其是阿崇,你今日最忙,不用顾着我,我这里有临毓陪着。”
“仪程过了好几遍,还有各部官员指点,您放心,一定周全,”李崇回着,又道,“有临毓陪着您,我们都放心,若有什么事儿,您只管使人来唤我。”
一整个上午仪程走下来,寺中是僧人的诵经之声。
下午,则是书道会开始的时间。
水陆道场在正殿外头,书道会设在前殿广场。
除了大案书台,左右摆了整齐的架子,悬着各家书法卷轴。
架子摆得宽泛些,也好叫来观摩的人不至于挤在一块,能慢慢来。
收集来的数量众多,广场上容纳不下,架子甚至摆到了两侧的长廊中。
沈临毓陪着长公主看了会儿,一道点评了番,而后抬眸看向书台那边的章振礼。
作为题字人,章振礼不止今日在,之后每一天,都得抽两个时辰在此,与其他书法出色之书生、娘子一起,向有心了解各家书法的人讲解一番。
“轮着来,每天安排了三十人,只章大人是日日都要来露面的。”沈临毓告诉长公主。
章振礼过来问安,走到近处就听了这么一句。
“这等光彩的事,手上没点本事还轮不着呢,”长公主笑了声,招呼道,“章大人写得一手好字,也不枉国公夫人积极替你争取。”
章振礼道:“能入圣上与您的眼,是臣的荣幸。”
恭恭谨谨的,丝毫不敢表露出对安国公夫人揽这么个烫手山芋的不满来。
“我在母后的熏陶下勉强算是入了门,”长公主叹道,“可惜天分有限,真写起来时,眼睛、脑子和这手啊总是合作不到一起,能糊弄糊弄门外汉,内行人一看就惹笑话了。
章大人得空吗?刚看了几副字,想请你讲一讲。”
章振礼自是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