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际走进来一看,目所及之处,好像与嬷嬷与她讲述的并无多少区别。
在大门外看着还萦绕心头的陌生感,在看到花厅,以及厅前的金桂树时,倏然化作了感慨与熟悉。
阿薇知道,这份熟悉并不是因着她有幼时记忆,而是她靠着嬷嬷话语之中勾划出的、原本“漂浮”的景致,在这一刻有了实感、落了地。
何况,昨日,她刚刚从王爷口中听到了与这厅这树有关的新故事。
说起来,听的那会儿她很平静,像是在听话本子一样。
直到此刻,站在这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那是我的故事。
阿薇很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去”。
无论多么琐碎,无论是她自己的还是金家其他人的,因为她自己几乎都不记得了。
闻嬷嬷讲得最多,早几年几乎是把能想到的细枝末节都和她反反复复地说,一个说不厌,一个听不厌。
后来,陆念也给她讲,虽然陆念只认得她的母亲,但能听到母亲在闺中时的趣事,以及后来嫁人、生孩子时的欢喜、不安等等,也让她更深地了解了母亲。
只是,母亲那几年送往蜀地、与陆念说日常生活的信,陆念没能保存下来。
陆念尽力存了,可就像是余如薇的命一样,余家那吃人的地方,不是她拼尽全力想要护住就能护住的。
女儿的性命是,好友的书信也是。
这几月,阿薇多了个新途径。
定西侯晓得她爱听,来院子里探望陆念时,就会拉着阿薇说金太师。
说太师当年在金銮殿中如何进退,又说太师得闲时在国子监讲学。
偶尔不拘学生来路,非监生也能去听,定西侯催着陆骏去,陆骏去是去了,当时应该也听懂了,后来有没有学以致用,就实在说不好了。
在阿薇看来,定西侯绞尽脑汁了。
陆骏去听,陆驰应当也去了,但定西侯不会特意在陆念跟前提。
而且阿薇爱听,所以陆念不会一甩脸就送老父亲出门。
通过此,阿薇了解了先前从未了解到的、祖父在朝堂上的那一面,这是闻嬷嬷和陆念都无法告诉她的。
原本以为,大抵就是如此了。
没想到,王爷给她带来的新故事,有祖父,也有她自己。
或许,有一日她见到废太子,能从他的口中听到更多的与金家有关的事情吧……
沉思间,她听到沈临毓的声音。
回过神来,阿薇看向了迎上来的六皇子李嵩和九皇子李崭。
两人很容易辨认,李崭微胖,看着富态,李嵩是正常体形,两人招呼了沈临毓,便把视线落在了阿薇身上。
阿薇行了礼。
李崭与她颔首后,与沈临毓道:“平日要叫你吃茶吃酒,十次能推八次,这回稀奇了,自个寻上门来,怎么想起收桂花了?”
“母亲突然来了兴致,想吃桂花糕、桂花糖藕,桂花这桂花那的,”沈临毓一副无奈样子,“府里做的不要,别处买的也不要,点名要广客来做。
广客来恰好鲜桂花和糖桂花都用得就剩了个底,只好备新的。
这位大厨讲究,侯府的桂花还没有开,外头已经开了的又嫌弃不够香,我想着殿下府里有一株早开的……”
“今年确实都开得晚,宫里那一片听说才得花骨朵,我府里也就前院这一株开得正好,”李崭听得哈哈大笑,转头又与阿薇道,“我们几个不懂这些,进里头吃茶去了,余姑娘自便,瞧上哪几簇了,就让人打下来。”
阿薇应下来。
沈临毓被李崭揽着肩往花厅去。
上了台阶进了门,李崭确定声音不会传出去了,才挤眉弄眼地问沈临毓:“我看姑母不是想吃桂花糕,是想喝媳妇茶了吧?”
沈临毓挑眉,摆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看李崭。
“余家没落了,但定西侯的外孙女,出身上倒也合适,”李崭继续说道,“别怪姑母总催,哥哥我十八岁,你嫂嫂肚里都已经有了。”
见沈临毓不接茬,李崭抬手一指李嵩:“他十八时也定亲了,要不是六嫂祖母过世守了一年,也完婚了。”
沈临毓看向两人,斟酌着道:“不及两位殿下好福气。”
外头传来急急脚步。
李崭看似还想说什么,闻声先止住了,再一听通传,得知是五皇子和八皇子双双到府。
他赶忙又招呼李嵩和沈临毓:“出去接他们,今儿也就是十一弟风寒抱恙,不然我也得把他叫来。”
三人先后走出花厅。
沈临毓看了眼正指挥闻嬷嬷打桂花的阿薇,而后视线落在了一道进来的李崇和李巍身上。
李巍是个大嗓门,人未到跟前,就开口喊道:“临毓,前儿夜里你被父皇叫去御书房,挨骂了吗?不打紧吧?”
话音一落,沈临毓下意识地,眼神又往阿薇那儿瞟了一眼。
第195章 他高兴哪天骂就哪天骂(两更合一求月票)
沈临毓瞟的这一点,正好隔空对上了阿薇的视线。
那双杏眼明亮,看着人时十分通透。
饶是她只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沈临毓都有一种被看得分明的感觉。
且他眼力好,还注意到了阿薇姑娘的鼻尖上缀了一粒桂花小蕊,应是落下来时被风吹到了她面上,等下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被风吹走。
阿薇自己没有察觉,反倒是沈临毓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下自己的鼻尖,仿佛那花蕊是落在了他这儿。
“怎的?”李巍似是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阿薇,只看见沈临毓眼神飘了下又摸鼻子,“被骂惨了?哎,前阵子就跟你说了,案卷写得漂亮些,哥哥们再去父皇那儿帮你说说话,我们这么多人,几个红脸几个白脸唱一唱,父皇再气也不好一道罚。”
李巍大着步子上前去,步履平和的李崇反倒被他落在了后头。
李崇也不着急,面上带着淡然笑容,等李崭他们行了礼,这才看向沈临毓,道:“其实昨儿就想问你了,但在外头总归不方便,就都先按下了,今儿是你九哥自家宅子,有什么要帮忙的直说就是。”
说完,他又转身看向站在桂花树下的人。
阿薇已经站直了,闻嬷嬷也停下了打桂花,待这厢“留意”到她们,就依着规矩行礼。
李巍打量了阿薇两眼,恍然道:“定西侯的外孙女?”
阿薇颔首:“是。”
李崇笑容和煦:“余姑娘代我向你外祖父问个好。”
简单招呼几句,那几人重新入花厅去。
阿薇和闻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和王爷猜的那样,今儿就不止六皇子到访。
除了比王爷只大几岁、嫌疑很低的十一皇子之外,其余在京城的、年长些的皇子齐聚。
真是“闲”得很!
就不知道这几人之中,有谁是真闲,有谁是假闲了。
花厅的门没有关,除了李巍之外,其余人的声音不足以让外头听清楚,但隐约捕捉到的些许词汇还是让阿薇皱了皱眉。
再添上刚才几人在院中说的话……
元敬来广客来约定今日事情那会儿,王爷原来还在宫中。
难怪那日元敬与翁娘子递了话就匆匆走了。
说来,就算是镇抚司,先斩后奏抄一等国公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尤其是与圣上并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契。
对安国公动手,本就是违背了永庆帝。
被骂被罚,都不希奇。
但是,抄家不是这两天抄的,中秋那日就抄了,要骂当时就骂了,据阿薇从定西侯那里了解到的,弹劾折子上了、御史当堂责了、也去御书房挨过骂了。
哪至于,拖上小一旬后,又突然发作了个大的?
总不能是永庆帝这些时日左思右想、翻来覆去,火气一点点累积,攒不下了就炸了吧?
比起这种,阿薇更觉得是其中出了变故。
应是有什么事突然点了永庆帝的怒火。
但昨日,王爷还一句不提。
他似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阿薇零星听到了“没罚”、“宽厚”之类的词。
阿薇没有听错,花厅里,沈临毓放松极了。
李崇问:“真不要紧?”
李巍道:“父皇什么脾气,我们几个还不知道吗?我们几个谁没被骂被罚过,当儿子的被当爹的骂,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咳,当外甥的被舅舅骂,也不丢人。”
“我说句实在话,就镇抚司办事的强硬手段,挨骂也不稀奇,”李嵩抿着茶,道,“话又说回来,镇抚司本来也吃力不讨好,你悠着点。”
沈临毓笑了下,道:“是,镇抚司的确容易得罪人,但指挥使之责总要有人担。
出身低了,管不了公侯伯府、三公三少;出身高的,几位殿下矜贵,这等惹事的活计也不合适。
也就是我这样的,能算得上一个严丝合缝,所以前两年,我刚能担些事儿,圣上就把镇抚司交给我了。
我既担了这指挥使,自然要办实事。
安国公多年不法事情证据确凿,三司依章程管不着他,那就由镇抚司来管。”
李巍指着他,与众人道:“听听,明明是从父皇手里接了个烫手山芋,还得端着说‘圣上英明’。”
话音落下,他又与沈临毓道:“那位英明的是你爹、你舅舅,谁背后没嘀咕过爹这爹那的。
我就说他太看重年轻的、新入仕的官员,反而忽略了许多老人的贡献,但你说他爱新嫌老吧,他对安国公又实在信任。
这些话我不止当着你们说,我上折子也说,去他面前还是这么说。
偏你非一本正经。”
“临毓就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崇失笑摇了摇头,与沈临毓道,“我们也是担心,父皇要骂早几日就骂了,怎么前儿突然又把你叫去训了一通。”
“这话不对了啊,”李巍摆了摆手,“临毓什么性子?临毓是在御书房里都能吊儿郎当的性子,一本正经才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