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状况,与其说想从沈临毓口中打探出些什么来,不如说,得更防着被人反将一军。
当然,沈临毓并不觉得,从喝得半醉不醉的李崇嘴里打听消息是件明智的事。
席面摆在李嵩府上。
他缓过来之后,安排起了之后事情。
五皇子府同在泰兴坊,让人送一趟就是了。
李崭和李岌住得远,又醉得厉害,干脆别折腾了,叫人各自去递个话,就歇在他这儿得了。
真醉了的李岌没法有意见,装醉的李崭摇摇晃晃拒绝,说什么也要回去。
甚至,李崭还抬手往沈临毓肩膀上勾:“我城东,临毓顺道,让他送我。”
见沈临毓没有拒绝,李嵩自然随他们。
倒是李巍,扶住身形不稳的李崭,劝道:“行了行了,九弟你就别给临毓添事了。
镇抚司忙得脚不沾地,一个月有半月睡在衙门里的人,你让他赶紧回长公主府去吧。
还送你呢,哥哥我送你行吧?”
李崭还没有答,沈临毓先笑了起来:“八殿下,您住城西,与九殿下才是不顺路。”
“东南西北的,说到底也就是个内城,”李巍啧了声,“马车里一坐,驾车的是车把式,跑的是那马儿,我们费个什么劲儿?
就九弟矫情,六哥府里睡一觉还怕弟妹不放心,要不然都别走了,大通铺躺一排得了。”
李崭嘘他:“谁要跟你睡?你呼噜震天响。”
李巍气笑了:“行行行,我送你回府,你找弟妹去。”
李巍招呼了亲随把李崭架走,两人吵吵囔囔的,看得李嵩连连摇头。
“都是快三十岁的人呢,还和小时候似的。”李嵩叹道。
沈临毓笑道:“该我送九殿下一路,看着八殿下喝的也不少,我记得他在泰兴坊有宅子?原本早些就能休息了,现在还得辛苦绕一圈。”
“你是说他外祖家的老宅子?”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李嵩的反应也慢了许多,想了会儿才道,“那宅子啊,说来前两年还翻修过,地方不大、景弄得挺好。
尤其是里头前后花园长廊亭子水榭的,颇有些江南园林的意思,一年四季都好看。
我带你嫂嫂去转了几次,她回回看着欢喜得很。
反正八弟也就偶尔过去住一两日,大部分时候就几个底下人看顾,你与他说一声,得空了就请余姑娘去赏个花。”
沈临毓闻言,眉梢一抬:“我原以为,爱催着吃席的只有九殿下。”
“你就当我今日喝多了吧,”李嵩笑了起来,“你要是送他回去,得被他念叨一路。”
他们身后,酒醒了不少的李崇温声道:“都是关心你,有情谊就莫要耽误。”
沈临毓应道:“总不能勉强了人。”
“这倒是,”李崇赞同,“若要你几位嫂嫂们敲敲边鼓,只管开口,今儿不早了,我回了。”
李嵩早让人给他备好车马了,就是在等李崇醒酒。
送李崇,又让人扶走了李岌,底下人麻溜把花厅收拾好,多坐了会儿的沈临毓也起身告辞。
“只我一个甩手掌柜,没多喝,也不担事。”沈临毓道。
李嵩拍了怕他的肩膀:“那下回就你做东,别想着甩手。”
沈临毓应了。
出了大门,元敬把缰绳交到他手中。
沈临毓翻身上马,冷风吹面,酒气散了七七八八。
出胡同,沿着主街行上一段后又几次弯转,他在一座宅子后墙下停了下来。
这就是八皇子李巍空置的那宅子。
今夜无月,星子都没有几颗,沈临毓轻巧上墙,借着良好的夜视扫了一圈宅邸。
李巍送李崭回七宝胡同了,照李嵩的说法,这里也没有其他“主子”,但有一处有明显灯光,按布局应当是主院的厢房或是配院,能在此处活动的,想来很得李巍信任。
沈临毓没有着急走,借树木掩了身形,多等了两刻钟,才见那屋子里的灯被吹灭了。
而后,一人提着灯笼走出来。
灯笼光淡,低垂照露,不足以映亮提灯之人的脸。
沈临毓看不清那人五官,但能确定身高、体形、步履仪态,估摸着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不高不矮,身形偏瘦,走路背直,不是惯常弯腰的内侍,且简单学过些拳脚。
沈临毓思索着,印象中李巍身边不曾见过这么一人。
李巍的伴读自打成亲后就发福了,几个亲随要么身高、要么体形也都对不上。
等那人走离了视线,沈临毓轻手轻脚落地,在胡同口与元敬会合。
简单与元敬交代了几句,沈临毓道:“改天找个眼生的来附近转转。”
元敬会意。
沈临毓又催马回府。
长公主夫妇已经歇下了,沈临毓便不去内院请安,梳洗过后,只见桌上多了个食盒。
元敬从中取了个瓷盅出来:“知道您今晚上一定没少喝,小的先前问余姑娘什么解酒最好。
她说,清口汤水,烫点青菜,煮个泡饭或是面条,最是适口暖胃。
汤是广客来盛回来的骨汤,一点不油腻,厨房里添了青菜和一小把面条,您试试。”
沈临毓便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在屋顶吹了两刻钟的夜风,此刻来一碗热汤面,的确舒服。
而李巍隔了大半个内城送李崭回府……
倒是与沈临毓和阿薇先前揣度的差不多。
李崭很不方便私下与沈临毓说道些什么,便是借着酒劲,也被李巍顺势拦了。
所以,与其偷偷摸摸引人怀疑,李崭还是让妻子小姨子出面,直接寻阿薇更便利些。
李崭或许知道得并不算多,但他在极力招呼沈临毓,巫蛊与他无关,他哪怕成不了盟友,也绝对不是仇人。
这一点,阿薇那头感触更深。
没过两日,她接到了罗黛的帖子,又去了一趟九皇子府。
李崭本人不在,但皇子妃姐妹待客热情极了。
照先前说的,阿薇教她们做些简单又能拿得出手的点心吃食,而嘴巴闲不住的罗黛叽叽喳喳说老家事情。
“祖父回乡后最爱教八哥,那只小东西能说不少话,还会背几句三字经,同乡之中无其他八哥能匹敌。”
“后来有外乡杂耍班子过来,班主的八哥俏皮话不断,还会念两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诗,一下子把祖父的给比下去了,他老人家在家里生了好久的气。”
“我劝他说山外有山,他说‘那当然,金老头的八哥才厉害,可惜早几年就飞跑了’,又说‘也不知道平日喂了什么,问他鸟食、他还藏私!’”
“余姑娘你说,他这是不是小老头别扭脾气?”
阿薇还未接腔,九皇子妃就先笑了。
“嘴上‘金老头金老头’的,殿下收拾这宅子时,有记不清的地方,只要去问祖父,他不照样大体能答上来?”
罗黛附和着:“可不是嘛,有一回殿下写信来问,祖父实在想不起来了,最后气汹汹回信,让殿下去问早年间在太师府住过一阵的学生。”
阿薇其实也打听过那些学生。
有人入仕为官,有人教书育人,有人游历山河,各有各的志向,时间久了,讯息渐渐也就少了。
而受金家倒台影响,还在做官的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牵连,升迁不易。
此刻听罗家姐妹笑着说罗少保晚年事情,倒是从中听出不少“熟稔”来。
真假先不论,起码,九皇子借由两人表达“善意”,是板上钉钉的。
至于五皇子妃应聆,她本人应该对陆念不怎么“善”,但她还是得和陆念与阿薇打交道。
阿薇把点心盒子递给嬷嬷。
陆念则和应聆说话:“上回跟你说,‘放宽心’、‘别自己拧着’,你是不是没有听进去啊?眼下的粉,我看是有些厚了。”
应聆闻言,下意识抬手摸眼下,反应过来后,讪讪收回了手。
“我回去之后思来想去,这事儿也不能怪你,”陆念看在眼中,又继续道,“人生不如意事那么多,谁能天天宽心?
我都没有做到了,也实在没有底气和脸皮来劝解你。
但我们东边不亮西边亮,心里憋着了,嘴上就别闲着。
老祖宗都讲究食补食疗,我就让阿薇给你做了些好吃的。”
阿薇请嬷嬷把食盒打开来,一一与应聆介绍。
“这是五红糕,用的是红枣、红皮花生、红豆、红米与枸杞,都是补气血养气色的好东西。”
“这是刺玫糕,刺玫能柔肝醒胃、行气解郁、疏通气血。”
“这是芝麻丸,滋补肝肾、乌发养颜。”
陆念接了话过去:“别看都是些常见的食材,但补身体还就得从日常起居里来。
一两日看不出效果,时日长了就知用处了。
况且这些滋味也不错,总归每天都要吃几口糕点,不如让厨房里做了,常吃这些试试。”
话说到这份上,应聆也不好拒了,依言先拿了一块。
五红糕入口,她不由看了阿薇一眼。
软糯清甜,丝毫不腻味,且做得小巧,一口一个,吃起来也方便。
她又尝了另两种,刺玫糕香气纯正,芝麻丸润得恰到好处。
都说这少女擅厨,可见不是自吹自擂。
“陆家姐姐有口福。”应聆夸了一句。
“还是刚才那句话,东边不亮西边亮,”陆念抿了口茶,“母亲走得早,父亲兄弟靠不得,丈夫也是个不像话的,还不给我一个懂事体贴、与我一条心的女儿,那老天待我也太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