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文寿伯夫人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阵了。
只是,应家上下没有想到的是,除了沈临毓和太医,另有马车停在了文寿伯府外。
还是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
脚踏放下,帘子打开,下车来的正是闻嬷嬷,然后是陆念和阿薇。
门房管事头痛不已:“伯夫人抱恙,就不招待贵客了。”
“什么贵客?”陆念抬起眼帘,精神奕奕地,“我是病友。”
阿薇接了话头,道:“我是病人的家眷,对于如何照顾一位发病中的病人,我有经验、有心得,很想分享给伯夫人身边的人。”
管事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凭本能想阻拦她们,却被身强体壮的闻嬷嬷挡住了。
阿薇扶着陆念大摇大摆往里走。
虽是头一回到文寿伯府,但好在各家府邸大体布局皆有章法,寻到主厅并不困难。
两人与厅中众人见礼。
文寿伯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临毓:“王爷这是何意?”
沈临毓慢条斯理吃着茶:“为何问我?我并没有请陆夫人母女。”
话是这么说,但太医去给伯夫人请脉时,他说的是“来都来了”。
一行人往主院去。
沈临毓并不进屋,只悠闲自在地站在院子里。
应家兄妹对不速之客十分戒备,并不让陆念与阿薇靠近床前,又围着太医述说母亲病情。
“突然发病的,险些伤了人。”
“只得把她捆起来,以免伤人伤己。”
“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一直在念叨我二姐。”
“给她喝了宁神的汤药,不晓得管不管用。”
“请脉?不敢给她解开绳子,怕她突然又……”
在太医们解释着发疯的各种缘由与症状时,陆念和阿薇凑在一块,两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文寿伯夫人。
不多时,阿薇突然出声,打断了哭哭戚戚的应家姐妹。
“两位夫人果然是头一回照顾病人,”阿薇摇了摇头,“伯夫人身子矜贵,怎么能用麻绳捆?家里难道没有细软些的布条?”
话音一落,众人都是一愣。
应家三姐反应过来:“余姑娘说的在理,是我们情急之下没有想清楚。”
阿薇叹道:“那就先解开吧,让太医诊脉,然后换布条捆上。”
这由头充分,应家人不好阻拦拒绝,只得依言。
两位太医先后诊脉,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发疯的病人挣扎起来动静大,哪怕是细软的布条,也会在捆绑之处留下瘀痕和红肿伤口。
但伯夫人的手腕上没有。
哪怕,捆她用的是麻绳。
这家人呐,不懂“癔症”、不懂“疯病”,画虎不成反类犬。
难怪定西侯在千步廊里气成那样。
当然,眼下不能撕破脸皮指责文寿伯府说谎,太医们推说着“商量商量”,退出了屋子。
陆念眼疾手快地,赶在其他人之前,把底下人新送来的布条拿到手上。
快步走到床边,她凑到文寿伯夫人跟前:“久病成良医,我知道怎么捆,能制住人又不伤人,我来吧。”
文寿伯父子跟着两个太医出去了。
应家姐妹被阿薇和闻嬷嬷拦了一步,以至于她们谁也没看清陆念是怎么捆的。
陆念手上不停,嘴也没闲着。
就挨在文寿伯夫人的耳边,她一字一字道:“受制于人的滋味好受吗?”
“你今日主动配合,但瞒不过太医,那下一次呢?”
“儿女会为了自保让你装疯、捆住你,下一次他们会不会让你真疯了?”
“啊,是了,你早就疯了,全京城都知道的,你疯了,所以就算你被弄疯了,也是你自己担忧失踪的应蕊而疯的,与你的其他儿女无关。”
“当被捆住手脚时,你有能力反抗吗?你信任他们吗?”
“我不怕发病,我有阿薇护着我。”
“你呢?你会怕吗?”
“不是假疯,是真疯,疯起来生不如死。”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第213章 以后就等着享福吧!(两更合一)
屋子里,外人都已经走了。
床榻上,文寿伯夫人久久没有动。
可她也不是静止的,她的身体颤抖得利害。
陆念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锐的刀,割开了她的皮肉,露出其中还鲜活的五脏六腑,然后指着每一个告诉她,鲜不鲜活已经不掌控在她自己手里了。
这如何能让人不害怕?
应家三姐躲在落地罩后,悄悄朝外头看,时不时和应家四姐打个手势。
应家四姐会意,坐在床边柔声细语和文寿伯夫人道:“母亲您再坚持一下。
郡王在院子里,大哥和父亲在外间和太医说话。
陆念母女太精了,指不定要杀个回马枪,所以现在还不能帮您解开。
再等等,等人都走了……”
口中还塞着布条,文寿伯夫人想咬紧牙关都使不上劲。
她只能瞪着眼睛看她的这对女儿,拼命想把脑海里陆念灌输给她的可怖场面给挥开。
却是挥不开的。
要不说死到临头才会怕呢?
只有尝过命被别人捏在手里的处境后,才知道身不由己是多么可怕。
一刻钟后,文寿伯世子从外头进来,道:“都走了、都走了,还不赶紧给母亲松绑。”
应家四姐应了声,立刻去解伯夫人身上的布条。
“陆念怎么捆的?好像是个死结,”她嘀咕着,“三姐搭把手。”
应家三姐依言上前,仔细判断后,道:“不是死结,就是麻烦得很,解起来费劲。真是黑心黑肺,绑那么结实做什么?怕母亲打她吗?”
伯夫人呜呜叫喊。
应家三姐这才后知后觉地道:“忘了忘了,先帮您把帕子取了。”
文寿伯夫人总算能说出话来了。
惊恐不安和焦躁之下,她下意识地要怪罪儿女几句,余光瞥见一丝银芒。
她忙定睛看去,这才看清那是一把剪子。
应家四姐拿着剪子朝她走过来:“解什么解,剪了就是。”
文寿伯夫人的呼吸凝了。
陆念固然捆得紧,但或许是用的软布条的缘故,伯夫人觉得,还是先前的粗麻绳更痛。
但不管是哪一种,在她被制住手脚、动弹不得时,看到尖锐的剪子冲着自己,恐惧还是占据了上风。
“你有能力反抗吗?”
“你信任他们吗?”
陆念的两个问题在伯夫人的脑海里翻来滚去,答案在剪子凑到近前的这一刻清晰无比。
她能做出的反抗很有限。
她并不能信任他们!
尤其是四女儿,比起只会逞口头威风的应聆,四女儿是真的敢杀人的!
不、四女儿是真的杀过人。
她把青团送到于娴手里时,明确知道这点心有毒!
可她还是送出去了,笑盈盈的,和善又温柔,像个知心的姐姐。
于娴丝毫没有怀疑过,她拿到的那只青团与其他人手中的浑然不同,是加了料的……
文寿伯夫人看着四女儿,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当剪子挨到胳膊上时,她本能一般把双手抽了回来。
“啊——”
“呀!”
一个正剪布条,一个突然抽手,谁也没有防备,剪子划破了皮肤,鲜血立刻泌出来,血珠子滴落在锦被上。
应家四姐愣了下,看着染了血的剪子。
文寿伯世子见状,把她推到一旁:“怎的这么不小心?”
“我不知道,”应家四姐喃道,“母亲突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