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拐着弯在父皇面前把事情挑破了,但结果您也看到了。
父皇明明最厌烦提及巫蛊、提及李嵘,可他没有处罚临毓,由着临毓布局。
文寿伯夫人发疯,临毓的刀已经架到李崇脖子上了,我再不下手,下一个就是我。
只是没想到,李崇个蠢东西!
竟然想全身而退,拿我给临毓祭旗,我落在临毓手里,李崇难道能好?真是会做梦!
若不是李崇横生枝节,昨夜极有可能已经成事了!
现在功亏一篑,反倒给了临毓借题发挥的机会!”
说到这里,李巍重重往桌上捶了一拳头。
咚的一声,震得茶盏嗡嗡响。
李巍咬牙道:“您今儿没见着临毓,我亲眼看到了,右手没事,走路不晃,说是流了不少血,实则根本不影响他多少?
我派去的人手,能这么配合他?剑剑落在安逸位置?
我看,那些伤口必定是临毓自己弄出来的!”
顺妃伸出手去,握住了儿子的拳头,目光温和又心疼:“说这些都没有用,真真假假的,原就不是最重要的。”
她入宫数十载,后宫女子们的起起伏伏经历多了、也见识多了。
哑巴吃黄连,是其中最不值得说道的委屈了。
一旦落于下风、被人捏住了把柄,再是巧舌如簧之人,都说不出花来。
因为那就不是一个说理的地方!
昨日袭击之事,亦是如此。
郡王爷拿捏着“证据”,他说东风就是东风,绝不会有别的风!
而症结在巫蛊案上,那就没有多少转旋的余地了。
顺妃沉思了一阵,道:“我现在与你父皇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我真没有看出来他有给废太子翻案的想法。
他是个极要脸面的人,他怎么会说当日是他错了呢?
杀两子、幽一子、流一子,又杀那么多勋贵臣子,不过十年光景,他不会改口的。”
“那他为何不阻拦临毓?”李巍问。
这是近些时日困扰他的问题。
他和母妃想法一致,所以才会让父皇看到临毓的真实目的。
可结果是,适得其反。
沈临毓原本还藏着掖着,后来根本不用藏了,野心昭然!
“我不知道。”顺妃摇了摇头。
她伴君这么多年,依旧不敢说自己了解永庆帝。
又或者说,遥遥岁月之前,当她还在闺中,先帝爷还未驾崩之时,她能看清彼时还是皇子的永庆帝的心意。
后来,身份改变,他登基为帝,日日夜夜摸着那把椅子上的龙头,心性想法自然而然也就变了。
变得让人不能轻易看懂与理解了。
“如今想来,那年巫蛊还是鲁莽了些……”顺妃叹息道。
李巍不接受这个说法:“时过境迁,您还提当初做什么?
再者,成王败寇,当时是我们赢了,那就是对的。
失策也是失策在临毓身上。”
“我的意思是,十年后的今日,先不管郡王爷,只看一众皇子,五皇子隐隐居于前列,”顺妃解释道,“我们明明也出力许多,但这个结果,全然是为五皇子做嫁衣。
最后算起账来,却是你顶在他前头。
那边还是太谨慎了……”
提起那边,李巍欲言又止。
顺妃看在眼中,问:“这个当口,你还有什么不能与我说的?”
“母妃,”李巍深吸了一口气,问,“你说,他会帮我吗?”
顺妃愣了下,下意识道:“应该会吧……”
李巍道:“我没有和他商量,自己出手对付临毓,他就没有半点气?”
“是啊,你怎么就单独行事了呢?”顺妃没有细想,接了这话。
而后,她看到李巍撇着嘴讽刺地笑了一声。
“巍儿?”顺妃心头一凉。
“这些年我一直很想问问您,”李巍望着顺妃的眼睛,道,“我知道当初外祖父投向了他,甚至不惜重修宅子、以示讨好之意。
只是,众位皇子还没有为皇位争抢起来,就已经落定了。
十年前剑指李嵘,我当时还年轻,只想到要先把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却没有仔细想过这空悬出来的位子又该由谁坐上去。
但是,母妃,那把椅子真的空着吗?
他当初剑未出鞘就折了,他放弃他的野心、来替我谋算?这可能吗?
投诚,当年何家是仆、他是主,但何家没有功劳也谈不上苦劳,我们当年不曾为他的雄心付出什么,几十年后,他放着好好的亲王潇洒日子不过,来扶一个仆从的儿子登基?
我这两年越想越不是个滋味,天下没有这么蠢的人,皇家、这个李家更不会有这么蠢的人!
所以不敢完全信他,不敢事事听他意见,怕有朝一日我坐在那把椅子上,却成了他的傀儡!甚至,我都坐不上去!
我知道我不够聪明,昨日事情败了,就是我错了、失策了。
可我若由他摆布,母妃,我又是为了谁在做嫁衣?
还是说,您当真对外祖父他们盲从到了这地步?”
顺妃哑口无言。
她直愣愣看着李巍,被那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堵得混沌不已。
半晌,她在李巍灼灼的眼神中挪开了视线。
李巍从顺妃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曾外祖父已经不在了,外祖父也老了、没有几年了,掌控不住您了。
您自己呢?当真想清楚了吗?现在想,还来得及吗?
母妃,我相信您爱我,也相信您绝对没有想过让我去给他当踏脚石……”
“当然!”顺妃捧着儿子的脸庞,着急又坚定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在我这儿谁也比不上你!”
李巍不怀疑她的话,只是质疑自己眼前的路。
他惨笑道:“母妃,或许这一次真的没有人能救我、会救我了。”
顷刻间,顺妃的眼睛湿润了。
她见不得自己儿子“认命”,这一步退下去是悬崖万丈、尸骨不存。
巍儿说得对,能阻拦郡王的只有圣上,但圣上没有拦的意思。
难道真要坐以待毙?
“你先前说,郡王想再多算一人……”顺妃喃喃着,眼神暗沉,“巍儿你要当心。”
这些谋算,从来是万变不离其宗。
郡王想巍儿开口,那必定有人不想他开口,甚至,任何有心于皇位的人、都想巍儿出事。
镇抚司围府,圣上不拿郡王怎么样。
但一位皇子、圣上还不曾定罪的皇子,在镇抚司的看管之下出了事,也足够郡王爷喝一壶的了。
压制住郡王,就是压制舒华宫。
甚至,有那么一瞬,一个念头突然划过顺妃的脑海,让她如坠冰窖。
圣上会要了巍儿的命吗?
圣上又不是没有杀过儿子!
杀了巍儿,顺理成章压住郡王,也能堵上承平长公主的嘴,巫蛊案不用再提及……
如此一石数鸟之时,圣上万一心一横……
顺妃越想越怕,几乎不由自主地,浑身发颤。
李巍看在眼中,急切问她:“您在想什么?您别胡思乱想!”
顺妃摇了摇头,咬紧牙关,没有说出心中可怖的想法。
“容母妃想想办法,”顺妃颤着声音道,“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一定还会有转机。”
话是这么说的,但走出花厅时,顺妃自己都不信。
半亮的月色落在她身上,给人拢上了一层薄薄的光,也让她头上隐约的白发显得格外分明。
她确实老了,哪怕保养用心,也阻拦不住岁月的刀斧,只从五官模样,勉强能看出二八年华时的出色模样。
顺妃的祖父祖母都是江南人,长居京城,父亲娶的妻子亦是南方女子,生养的女儿虽未经历过江南烟雨,但还是能一眼看出与北方姑娘的不同来。
她曾经让永庆帝心动不已,也是这份心动,让她不得不入宫。
马车出了宅子。
顺妃没有立刻回宫,只让车把式在附近绕一绕、转一转,全当散心。
她多年不曾上街,夜色里的泰兴坊说不清是熟悉还是陌生。
嬷嬷忧心忡忡看着她:“娘娘,让奴婢下车,奴婢悄悄去那头问问,怎么也要给殿下想个办法……”
顺妃正想答应下来,话到嘴边又愣住了。
她都“妄想”到圣上要一石数鸟了,又如何相信那边会救巍儿呢?
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