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个状况,皇兄倒下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就说请几位老大人过来,当面请示皇兄。”
萧太傅年事已高,毛公公寻了把凳子让他在榻子旁坐下。
他凑到永庆帝跟前,唤了声“圣上?”
永庆帝努力发出“啊啊”的声音。
“您属意谁来监国?”眼下这局面,谁在御前就是谁,萧太傅对此心里也有数,“由太子监国?”
永庆帝岂会同意?
他激动地“啊啊”个不停。
长公主佯装糊涂,问海公公:“你最懂皇兄,这么一长串,皇兄是个什么意思?”
海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心一横、脖一梗:“圣上说,自当由太子监国,但首先要理清冤案,还太子清白,才能名正言顺。”
永庆帝听他胡说八道,“啊啊”叫得更凶了。
海公公继续往下编:“当年因巫蛊案一并蒙冤之人,该平反的平反,该追封的追封。
而设计巫蛊冤案的,皆要重惩,才能告慰在天之灵。
圣上说他听信谗言、一意孤行,造成如此后果,万分痛心悲切。
他、他……”
海公公彻底编不下去了。
永庆帝也叫不动了,他本就是拼劲全力发出声音,但他的意思全部被故意曲解。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心,没有人明白他此刻滔天的恨意。
只有外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才是他心情的写照。
这期间,阿薇一直站在角落里,不声不响,静静看着永庆帝的挣扎。
待看到三公商量着拟旨意定章程,她才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抬头看着浓浓的雨幕。
三公当真没有一丝怀疑吗?
阿薇想,不尽然。
只是,事已至此,于公于私,都得想个最平稳的方式。
昨日早朝上,沈临毓明晃晃翻巫蛊案,证据一条一条列出来,直指李效、李崇和李巍。
今日,朝见时百官又吵了一通。
真真假假,老臣心中都有判断。
这个当口下,永庆帝倒下了,李崇他们都还被关在诏狱里,臣子们是指望手里没兵、力量也不足的六皇子、九皇子等人,还是顺势而为、让就在御前的废太子成为太子……
不难选。
人性,总是好猜的。
那日,陆念怎么说的来着?
“仗义执言?”
“他们这些老臣,但凡是个会不顾自身、仗义执言到底的,早在十年前就跟着一道上路了,怎么还能活到今日?”
“当年不敢和圣上硬碰硬,现在,一样不敢和太子硬碰硬!”
低头看了眼手心,阿薇想,陆念说得一点都不假。
陆念给她的,也是好东西,是经得起查的东西。
一年前,家中突生变故的冯游在父亲的书房里翻找了一夜。
他接受不了自己成了杀人犯的儿子,更接受不了衙门追查下去可能产生的后果。
可他又根本不清楚,父亲到底如何杀的金夫人,母亲亦是一问三不知。
他只能寄希望于在书房里有所收获。
后半夜,冯游找到了一张纸。
那纸藏在书案的夹层中,书案是父亲极其宝贝的家具,用了十几年,搬家时也不曾丢弃。
纸张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用的是金体。
冯游看的一直是父亲的台阁,也是父亲死了才看到他写的金体。
纸上的字迹,与父亲死前抄写的经文、留下的遗书,在冯游看来一模一样。
上头写了一份药方,备注了“研磨成粉,致无言、偏枯”。
或许,父亲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害死了金夫人吧?
冯游这般揣测着。
天未亮,他去了两三家药房采买,最后把需要的东西混在一起,加入了甜汤,提着食盒送到了冯家老太太手上……
冯家老太太倒下了。
药方是闻嬷嬷放的,在冯家人急急寻去寺里的时候。
原也不指望着一定会用上,后来,在馄饨摊上听说那老虔婆偏枯了,阿薇就知道自己借到刀了。
顺天府请过大夫,镇抚司接手后也请过太医,天衣无缝。
直到那日阿薇向沈临毓提起能让人“偏枯无言”,沈临毓才得到了答案。
倏然一阵雷声。
风裹着雨气落在阿薇身上,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这一次,是亲自下手了。
这么冷的天,又是一年十月末了。
第239章 是真的想要气死他!(五千大章求月票)
永庆帝病倒了。
消息传出去后,李嵩和李崭急急进宫探望。
宫门外,恰巧遇到了长公主的车驾。
隔着车帘,两人看到了长公主疲惫万分的容颜。
“虽说未伤及性命,但亲眼看着皇兄倒下去,我这心里……唉!”
“阿嵘和临毓都还在跟前伺候,我留着也只会让他们分心看顾我,便先回了。”
“一会儿后宫嫔妃、你们几个幼弟、能面圣的重臣,不管能见着、不能见着,总归都要去露脸,但皇兄不一定有精力都见。”
“你们快些去寝宫吧,赶在其他人前头。”
两人应下来。
如长公主所言,寝宫外已经有不少着急的人了。
毛公公正拦着人。
“圣上指了太子监国,才与三公安排了一番,正等着与六部尚书协商。”
“等商议之后,若精神好,再……”
“池大人,快快快,里头正等您呢。”
见池尚书一脸严肃地进寝殿去,其余人或是在偏殿、或是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也不知道是谁嘀咕了声,说“圣上都动弹不得了,还能商什么商!”
毛公公听见了,却也当做没听见。
李嵩走过去,低声询问:“父皇到底如何?只见尚书们?我和九弟实在很牵挂……”
毛公公恭谨行礼,道:“圣上的意思,您几位若到了、只管往里头进,也跟着一道听听。”
有这句话在,两人自不耽搁,大步进寝殿。
见状,生养了年幼皇子的嫔妃纷纷出言,想把自己儿子也往前头推,却都被毛公公拦了。
“都是圣上的儿子,凭什么……”
毛公公面无表情地道:“太子多年不在朝中行走,突然接手监国,身边需要能帮他的人手。圣上的意思,也就到十一殿下为止,往下的都过于年轻了,帮不上忙。”
他左一个“圣上的意思”,右一个“圣上的意思”,语速不快,但十分坚持。
这个当口上,这厢众人便是各有心思,也不愿意自家做那出头鸟。
况且,六殿下他们不是进去了吗?
若废太子与郡王当真使了手段,他们难道会看不出来?
到时候跳得最凶的,定然是能进寝殿面圣的。
这么一想,一众人倒也老实下来,各管各的,时不时瞥那寝殿一眼。
李嵩和李崭唤着“父皇”进到了里头。
龙床上,永庆帝一脸病态。
父子们一见面,他全力睁大了眼睛,瞳孔发着颤,看起来极其激动。
在永庆帝看来,这两个平日不起眼的儿子几乎算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三公听信海宏的胡言乱语,六部尚书也被诓得团团转,纷纷在他跟前表忠心、一定会辅佐好太子,让他安心休养。
养个屁!
谁要他们对李嵘这个逆子忠心!
永庆帝的情绪从激烈到麻木,眼下得了两根救命稻草,他恨不能用一双眼睛就把自己的一腔悲忿委屈都传达给这两个儿子。
李嵩他们已经从长公主那儿知晓了永庆帝身体的大致状况,可亲眼看了,还是揪心得很。
“突然就倒下了?”李嵩问海公公,“太医有说何时能动弹?何时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