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阿致问过他。
“舅舅从外祖家进京探亲,为什么父亲您从未去过蜀地?”
他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进京很常见,四方朝圣,便是京中没有亲人也会进京,不似蜀地,太远了。”
“再说,你姑母那人……”
当时,继母的真面目还没有被拆穿,他依旧烦着陆念。
可现在,陆骏不住想,为什么呢?
十几年里,他为何从未踏足过蜀地?
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还是他根本不想要那么一个姐姐,以至于他不知她的蜀地过得如何,从没有见过真正的余如薇。
这世上,见过真正的阿薇、记得她的,还剩下几个人?
陆骏是后悔的,却也感受了追无可追的茫然。
倏地,他明白了陆念那次发疯拔剑时,光着脚踩出一地血印子,却四顾惘然的感觉了。
那是恨得要报仇、却没有仇人了。
余家该死的都死了,岑家也没有人了。
若不是有金家阿薇支撑着,大姐当时就寻不到个方向了。
哦。
还有他。
“你恨我!你说过你恨我!”
“你骂我打我踢我,怎么样都行,你别这个样子、别这个样子。”
“你没有撒气桶,你找我啊!我给你出气,只求你把剑放下来。”
他当时算是歪打正着了吧?
可他怎么就,只剩下那么点破用场呢?
思及此处,陆骏不顾自己哭得惨兮兮的样子,急忙去广客来寻陆念。
陆念在雅间里,午后日头不错,她睡了个好觉。
因此,当陆骏情绪激动、颠三倒四地说着他的愧疚和辜负时,陆念难得没有的、没有觉得呱噪和烦闷。
她就靠躺在榻子上,左耳进、右耳出,随便陆骏说什么。
等耳边的声音总算停下来了,陆念才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没关系的,”她的声音是难得的平和,“阿薇也不记得你,她从没有想过,在遥远的京城,她还有外祖父,有舅舅。
她的生活很简单,努力活下去,多活一日是一日。
因为她只有我,而我也只有她。
她坚持到了另一个阿薇走到我身边,才总算放下心去了。”
陆念的声音里没有埋怨与责备,她只是陈述事实。
只是这个事实,让陆骏越发内疚不已。
“那以后呢?”陆骏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问,“我是说阿薇不在了,金家的阿薇有一天也要嫁人、会离开你,你……”
陆念转过头看他,不假思索地道:“我啊?我要开善堂。”
第241章 别妨碍我们积德行善(两更合一求月票)
陆骏怔愣。
他本以为,大姐要么是还未想好,一时半会儿得不出答案,要么就是懒得与他说,让他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结果,竟然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就像是这个念头,早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陆骏自是知道陆念近些时日会去善堂,说来也是他从中牵的线。
“我以为,善堂是你们接近周沅、进而查他未婚妻病故之事的由头,是冲着文寿伯府和五皇子去的,是为了发难。”陆骏道。
“这么说也没错,”陆念颔首,“但我去的次数多了,越发觉得这是值得做的好事,反正我以后闲着也是闲着,是吧?”
陆骏当然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人生在世,最怕是寻不到想做的事。
尤其是大姐这状况,光靠“恨弟弟”来支撑,陆骏倒不是不愿意,而是希望大姐有更好的目标与方向。
手里有事做,心中有牵挂,才不会轻易犯病。
就算真犯了癔症,他们也知道说道些什么事、能把人从浑浑噩噩中拖回来。
这么一想,陆骏越发觉得开善堂是个极好的选择。
“善堂需要地方人手,你初次开办,有不顺手之处就让周沅多帮忙。”
他和周沅几十年的好友,不需要瞎客气。
但陆骏想来想去,也不能只出了好友,自己不出力。
“善堂最不能缺的是银钱吧?”陆骏积极道,“我的银钱都给你,你拿去用?”
陆念睨了他一眼:“岑氏没把你的私房银钱都搬空了?”
陆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应该还有不少吧……”
“知道你不在意银钱,现如今弟妹管家也有方,”陆念道,“你拿得出来,我全盘收下。”
总算没有被拒绝,陆骏心里好受了些。
在被陆念嫌烦之前,他先提了“回府”,拎起阿薇给他准备好的点心就走了。
阿薇送了他,回头去寻陆念。
陆念坐在窗边看外头街上热闹,听见阿薇的脚步声又转过身来。
“他说要出银子支持我开善堂,”陆念噗嗤笑了声,“我肯定是有多少拿多少,我才不和银钱过不去呢。”
阿薇忍俊不禁:“合该如此。”
阿薇很清楚,对陆念来说,过往的经历,三十年的孤勇与坚持,期间的背叛、不理解、质疑等等,是无法用银钱去度量补偿的。
银钱也罚不了陆骏,陆骏不缺钱,他也不怎么在意钱。
但钱是有大用处的。
有钱,才能开办好善堂。
有钱,才能真真切切地帮到别人。
有钱,才能给孤寡老人,给像翁娘子那样生活走入困境的女子,以及许许多多因穷因病被放弃的孩子一条活路。
“从京城开始,一家不大的善堂,到好几家大善堂,再到京畿一带的县城,最后许许多多州府都有您的善堂,”阿薇自己都说得笑了起来,“那多好啊。”
陆念抚掌大笑,乐不可支:“怕是不行,阿骏还没那等财力。”
另一厢,陆骏回到府里,大体与桑氏说了下状况。
“她今日没有骂我讽刺我,能算得上好说话,但我心里不是个滋味,”陆骏整个人颓然靠在太师椅背上,道,“就像是疏远了、也生分了。还不如把我骂一通……”
桑氏深深看了丈夫一眼,在他身边坐下来。
“大姑姐之前病发,我看着就很不是滋味,今日知道她还经历了什么,越发闷得慌。”
“况且,我们如今知晓的,也不过是她经历中的十之一二而已。”
“余家那头,她是靠着她自己报仇雪恨,又落得一身病、一身伤,回京这一年,也是她和阿薇自己把路走通了。”
“说到底,就是她不靠着你什么。”
靠不上的,所以早早放弃了幻想,才不会为此难过伤心,也不会在孤立无援时心存侥幸、最后又破灭。
“靠不上你,不指望你,哪里来得亲近?就靠你许诺的银钱?”桑氏叹息着道,“银钱买不来真心,这个道理世子总是懂的。”
陆骏当然懂,闷声道:“可我能给她的也就是钱了。”
“那你就别想这么多,”桑氏道,“该给钱给钱,该去善堂帮忙就帮忙。
再说得直白点,当初大姑姐挡在你前头,让岑氏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动你一根毫毛时,世子你也没记大姑姐的情、与她亲近啊。
你还嫌弃怪罪她闹得家宅不宁。
那大姑姐也没不管你,让你自生自灭走着瞧。
她和岑氏是真干架,掀桌子拔刀子,你不过就出点银钱出点力气而已,没得到大姑姐几个好脸色,又有什么好扭捏伤心的?”
陆骏被桑氏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上滚烫。
“我、我那是……”良久,他结巴着想解释什么。
桑氏可就不想听了,重重拍了拍陆骏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好做你世子,好好稳住定西侯的名声。
陆家只要有这个爵位在,铺子庄子生意就能平稳、安全地生财,才能有源源不断的银钱送到大姑姐手上操办善堂。
我别的本事不见得好,却是喜欢赚钱、也有能力赚钱的。
世子千万别妨碍我们积德行善。”
说完,桑氏起身,招呼了嬷嬷们看账算账去了。
大姑姐行事风风火火,她下定决心办善堂,指不定年内就操办起来了。
她得把第一笔支援银钱拨出来。
说实在的,与其让不善此道的陆骏打理生意,桑氏更愿意自己来,且乐在其中。
如桑氏所料,陆念的善堂进展迅速。
阿薇一面引着沈临毓往里走,一面与他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