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薇瞥了他一眼,道:“这里是外城,来取粥的百姓只晓得这儿是善堂,再灵通些的晓得是有侯府背景的善堂,可没人在乎是谁熬的粥,内城又开了什么酒肆。”
陆致听进去了,却也有不解的地方:“那也能做得好吃些吧?”
“你知道腊八粥怎么才能好吃吗?”陆念坐下来,问。
陆致一边想,一边道:“红枣要甜,花生脆一些,葡萄干要多,不能煮得这么薄……”
“你要求还挺多,”阿薇呵地笑了声,“再给你添一把杏仁、核桃仁,多放点桂圆,我再加点了冰糖……”
陆致连连点头。
“想得美!”阿薇道,“那是定西侯府富贵的长孙公子吃的,不是领善堂施粥的老百姓喝的。”
“母亲办善堂,不是一月两月,她是奔着一辈子去的。”
“善堂的进项就这么多,但开支、只要你想,花钱比流水还快。”
“所以要把握好度,对善堂而言,让百人吃饱,远比让五十人吃好重要,吃一年、比吃半年重要。”
“不止是施出去的,善堂里养活的人的吃食也是如此,不饿肚子、不冻着,素的多、荤腥少。”
“善堂这地方,是让活不下去的人有一条活路,而不是让人吃香喝辣。”
“若在这儿能吃得好、穿得好,又有多少人还愿意在外头辛苦谋生呢?”
“这里若是比寻常百姓家里都好得多,那做儿女的把老人送来,做父母的把孩子送来,不全都乱套了?”
“真正需要善堂救命的人,就活不下去了。”
陆致听得很认真,甚至不知不觉间,把手里那碗不好吃的腊八粥吃完了。
虽说阿薇不是他真的表姐,但陆致依旧喜欢与她多来往,他能在阿薇这儿听到很多书院里接触不到的东西。
尤其是阿薇和闻嬷嬷相依为命的那几年,生活在市井之中,那是陆致靠蒙头想象完全想不出来的模样。
一手拿着火钳扒着灶底柴火,一手支着腮帮子,阿薇慢慢悠悠说话。
“我们离开中州后的那两三年,吃食上也是素的多、荤腥少。”
“背井离乡的两祖孙,老的老、小的小,可不敢漏财,姑母、父亲准备的银票,别说是在村子里,便是几个县城中,我们两人都算是背着金山银山了。”
“但不敢随意去钱庄,也不敢乱花钱,小心翼翼的,幸亏嬷嬷做素菜也是一等一的好吃。”
“后来,嬷嬷的厨艺有名气,搭上当地的四司六局,跟着他们与富贵人家置宴,赏钱多、赏的菜也多,就不用那么小心回避了,可也要收敛些。”
“菜要好吃就得舍得下料,肉多、油多、酱多,嬷嬷又是那等好手艺,一开火从胡同这头香到那头,家家户户都知道我们又吃好东西了。”
“有些人会故意让孩子来讨,有些是孩子吵着要吃、大人在家里打骂,我和嬷嬷也不是舍不得分出去,但总归不是长远之计,只能自己也少做。”
“毕竟,比起嘴馋难受,我和嬷嬷更怕麻烦。”
陆致惊讶:“还有你们对付不了的人?”
在陆致眼中,论嘴皮子,表姐不会输,论粗胳膊,闻嬷嬷更不会输。
“哪里敢啊!”阿薇失笑,“骂人打架,只闹到厢长里长那儿也就算了,万一上了衙门,我们可不能上衙门。”
身份来历都是假的,平时糊弄人还行,衙门里真要查起来,漏洞百出。
怕见官,就只能谨慎。
陆致听得目瞪口呆。
他见过有理腰杆直,也见过无理闹三分,但不管有理没理都只能隐忍的……
想想也是闷得慌。
尤其是,表姐还这么不喜吃亏,难怪会忍得只能磨刀切菜。
“那你一定很烦他们。”陆致道。
“也不算,各有各的难处,生活哪有这么容易,”阿薇放下火钳,拍了拍陆致的肩膀,“你只需想功课念得如何,他们还得愁银钱够不够这月开销。
所以,你得念好书,以后多赚银钱,才能源源不断地支援你姑母的善堂。”
陆致应了声,而后又皱了皱眉头。
阿薇看见了,问:“怎的?”
陆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总觉得,表姐这些时日好像变了。”
阿薇一愣:“怎么就变了?”
陆致摇了摇头,他总结不出来,就是隐隐有那么种感觉。
阿薇见状轻笑了下,道:“我不是你表姐了,当然变了。”
陆致到底还是个少年,被阿薇敷衍过去了,也就不再多想了。
只是,阿薇自己是明白的。
从余如薇到金殊薇,她有些许磕绊。
给自己盛了碗腊八粥,阿薇默不作声地喝完。
外头天阴,眼看着又要下雪了。
倏然,她想起还在蜀地时陆念说过的话。
这种阴沉沉的天,最让人不畅快,好似所有将明未明的事情又被蒙上了一层雾,让人打心眼里烦躁起来。
或许,就像沈临毓说的,她该与他再好好谈一谈?
第243章 做阿薇最趁手、最随身的好刀(正文完)
因着永庆帝病重,这个腊月的京城没有往年热闹。
尤其是内城,勋贵官家都很克制,就怕一不小心被人抓到辫子参上一本。
巫蛊案大白后,倒了一位亲王、两位皇子,也扯下去不少参与其中的官员,朝中局势立刻不同起来。
这个当口上,最忌讳出错,被人借着由头踩下去。
而外城老百姓受的限制少,该置办年货的依旧风风火火。
阿薇和闻嬷嬷、青茵一块去转了一圈,买了些果脯饴糖,预备着年节里分给善堂的孩子们。
陆致奇道:“你不是说要精打细算吗?”
“一年到头,还不兴甜甜嘴?”阿薇把东西都收好,道,“日子辛苦,也要有个盼头,过年就是那个盼头,不然还有什么滋味?”
陆致被说服了。
毕竟,孩子们的快乐真的很简单。
书院已经放年假了,陆致除了做功课,每日大半时间都在善堂。
他的武艺虽才启蒙一年,但教教孩子们扎马步还是不在话下。
练了马步,又堆雪人。
高高矮矮、模样各异的雪人排排站,就足以让孩子们鼓掌雀跃了。
阿薇和陆念在金桂树下也堆了一个。
胖乎乎、圆墩墩的,陆念说,一看就是个身体壮硕的,能陪阿薇到开春。
雪人手中的东西换得很勤。
起先是个风车,后来是糖葫芦,再是糖人,最后,是一只竹编蚂蚱。
蚂蚱是沈临毓编的。
他得空过来,看到这异常壮硕的雪人就乐得不行。
阿薇做吃食有存下来的竹叶,沈临毓讨了两根,坐在厨房门口没一会儿就编了一只。
看他手指飞快,阿薇问:“特地练过的?”
“是,”沈临毓手上不停,道,“克儿出生就在舒华宫,没有什么能玩的,只我去看他们时给他捎带个九连环、孔明锁之类的。
有一年他说夏天夜里蝈蝈蛐蛐吵得利害,一到冬天宫里又静悄悄的。
我就学了这些教他,再过一年去看他,他书房的架子上摆了好些,全是他空闲时编的。
他说这东西有趣,也方便。
我也是那日从舒华宫出来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说竹叶得来方便。”
舒华宫的份例,倒是无人故意胡乱克扣,但吃喝用度也不丰厚,想讨些旁的,少不得多费口舌,但一些竹叶,想要也就送来了。
“他现在定是不缺耍玩东西,”阿薇说着笑了起来,“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多时间玩了。”
沈临毓不由也笑了。
克儿这些年由大哥教养,书也念了些,但真论起来,他如今的学问见识不及同龄的皇子皇孙。
补课,是他接下来的重中之重。
蚂蚱悬着细竹丝,挂在了雪人的手里。
炉子里炖着的鸡汤,火候差不多了,阿薇下了面、又下了云吞,盖上煎蛋。
外头北风呼呼,就这般来一碗热汤面,便是沈临毓本就不畏寒,都觉得浑身舒畅起来。
阿薇吃得慢,沈临毓便耐心等。
他知道阿薇定是有话想说,但阿薇不先开口,他就不烦人催促。
等阿薇吃完,两人还是坐在厨房中说话。
“王爷还在忙镇抚司的事儿?”阿薇问。
“镇抚司是一方面,近段时日还跟着大哥,”沈临毓坦言道,“他才接手不久,需要些工夫理顺。”
阿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沈临毓看在眼中,问:“阿薇姑娘是想问,等大哥里外都能掌握之后,我会做什么?”
闻言,阿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就听沈临毓又问。
“那阿薇姑娘呢?有想好做什么吗?”沈临毓道,“虽是些许日子未见,但在我看来,相较于先前一门心思翻案时,你显得有点儿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