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比起家常菜,可能还是自家难做、经常催着底下人去外头采买的点心、特色菜,反倒还容易记住些。
但阿薇偏就要点出来,点得定西侯汗颜。
定西侯忙不迭两口吃完,跟着阿薇去看陆念。
陆念对父亲的到来视若无睹。
她现在混乱的记忆里,她正身处蜀地,没有父亲这么一个人。
陆念这会儿也不认得阿薇,但好在还愿意信任她,接了阿薇准备的酒酿冲蛋。
坐在桌子旁,她对着勺子吹上好几口,才慢慢抿一抿。
定西侯看在眼里,心情十分复杂。
明明这么大一个人了,却叫他想起她很小的时候。
也是在春晖园,襁褓中的阿骏睡在摇篮里,白氏抱着阿念,让她自己吃东西。
吃的是什么来着?
定西侯着实想不起来了,只能隐隐想起,小小的阿念抿着撅撅的嘴,细声细语说“烫”。
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定西侯很是难过,连眼眶都泛了红。
“外祖父,”阿薇端茶给他,问,“您过来是有话要问?”
定西侯这才想起来意,道:“王爷问了你什么问题?怎么听说你把人晾前厅里直接走了?”
阿薇反问:“他没有跟您说?”
“没说,”定西侯问,“可是为了冯侍郎的案子?”
“是,”阿薇一点不瞒着,“他问我果茶,说冯侍郎喝吐了,话里话外好似我是凶手一般,真是气人!”
定西侯一头雾水。
冯正彬喝吐了,这状况他知道。
侍郎夫人被阿薇骂出门,这状况他事后也听说了。
但阿薇成了杀人凶手,这算哪门子道理?
就因为那冯侍郎不懂欣赏、嘴巴不行,就连累到阿薇身上?
难怪王爷要单独与阿薇谈。
他若是在场,即便对方是成昭郡王,他都得拉长着脸和人辩个高低。
话说回来,郡王做事素来有章法,怎么今朝如此没头没脑?
阿薇推得干净,定西侯琢磨着明日早朝遇着王爷再问一句。
没想到,散朝后,他还没寻沈临毓,沈临毓先过来请他借一步说话。
沈临毓从袖中取出一小巧银盒:“祛疤的药膏,我看余姑娘的手伤了。”
定西侯倏地瞪大了眼睛。
男未婚女未嫁,打过照面说过话。
他不是讲究迂腐那套的老古板,但无端端地替外孙女儿收别人的礼,且还是压根不熟之人的礼,这叫什么事?
“王爷,”定西侯为难中带着拒绝,“不合适吧?”
沈临毓看向定西侯,呵地笑了声。
昨晚上他哄过了母亲,没叫她起不必要的疑心,没想到在定西侯这里添了个“居心不良”的签。
“昨日问话,多有得罪,是我太着急案情,”沈临毓收了笑,解释道,“这东西就是赔个礼而已,哪扯得上合不合适?”
定西侯顺着话问:“这么说来,昨日问案子是弄错了?”
“冯侍郎的死轻易结不了,后头要查的也多,”沈临毓又道,“和冯家有接触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传来问话,我之后可能也会再过去府上,不赔个礼才不合适。”
听到这里,定西侯放下心来。
他就说嘛。
成昭郡王查案子,不至于没头没脑,乱冤枉好人。
而且,王爷是上门来问,已是给了侯府方便。
进了镇抚司,不配合的指不定就用上手段了,到府里私下问,没那些吓人办法,但也得各让一步。
他回头也劝劝阿薇,若再要问些案子时莫要记仇。
这么想着,定西侯没有拂沈临毓面子,接了那银盒:“我回去交给她,侯爷之后来府上,有机会再尝尝她的手艺。”
客客气气,官场道理。
定西侯周全,沈临毓却不按常理出牌。
他把手收回去,略理了下袖口,似笑非笑,懒懒散散:“侯爷也太多心了,我要做什么不合适的事,还能明晃晃让侯爷知道?”
定西侯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只能自己找补:“王爷真是,说笑了说笑了。”
两人散场。
沈临毓去御书房,定西侯回千步廊。
忙到了下值,定西侯回府,直接去了春晖园。
陆念的状况比昨日似乎又好了些,起码她认出了定西侯,只是心情很差,扭过头去不愿意说话。
定西侯有心说些关心的话,又怕言语不当反生刺激,只能作罢。
“这是给你的,”他便把银盒取出来,交给阿薇,“祛疤膏,给你涂手指。”
阿薇直接问:“这不是外祖父准备的吧?这些细碎小事,您想不到,且家里也有药膏,您不会另买。”
定西侯咳嗽了声,道:“郡王给的,说是昨儿问话得罪了,与你赔礼。”
阿薇“哦”了声。
赔礼是真,怀疑是真,恐怕那怀疑至今未消也是真。
但她不怕,除了她之外,值得郡王爷怀疑的人多的是。
至于这祛疤膏……
阿薇打量了番银盒子。
比掌心还小些,与胭脂盒差不多,上头印着祥云纹样,做工很是精细。
盖子打开,里头膏体乳白莹亮,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看着不错,您与我向王爷道声谢,”阿薇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是,若下回他再乱怀疑我,我该甩脸还是甩脸。”
入夜。
闻嬷嬷伺候陆念梳洗。
等陆念躺下,阿薇在床边坐了,动作温和地解了她的中衣,露出她的左胳膊来。
胸口连到左臂,有一道旧伤疤。
伤口早就愈合了,只留下狰狞印子。
那就是陆念发病时企图用匕首自尽那会儿留下的,阿薇发现得巧,吓得整个人扑过去阻拦,撞偏了陆念的手,匕首横着划过去,没伤到命,但很吓人。
阿薇取了点祛疤膏,轻手轻脚给陆念抹:“郡王寻来赔礼的总不会是差东西,我猜是宫里贵人们用的,她们最讲究这些。
您这疤旧了,别的药膏都不好使,我们试试宫里的,指不定有效果。
就是这一盒也太少了,您若涂着好,我下次再问他要。
也不白拿,正经寻只老母鸡来炖锅鸡汤,您觉得呢?”
陆念没有说话,一双眼睛静静看着她。
阿薇继续自顾自说:“不晓得他吃不吃辣,最好是吃不得,我偏弄一顿红通通的给他,怀疑到我这儿可没那么容易。
不过您放心,办法都是有的。
镇抚司若没有往岑太保那里查,我下回就与他掰扯徐夫人扣扣搜搜。
岑太保不好过了,岑氏便没了依仗。
说起来,我觉得您上次说得也在理,岑氏是岑太保的侄女,他们蛇鼠一窝,但未必关系多么紧密。
您不是提过、早些年岑氏与娘家的关系也是时好时坏嘛。
那岑氏只要不是个傻的,多多少少得捏着点岑家的把柄,心里才能有底。
您好起来后……”
话说到一半,阿薇停住了。
陆念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温暖极了。
“阿薇。”
声音柔柔的,语调却踏实。
阿薇眨了眨眼睛,看着陆念清明起来的眸子,倏地笑了起来:“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陆念撑坐起来。
闻嬷嬷赶紧与她塞了个引枕。
陆念缓了缓神,昏黄灯光下,阿薇眼下的青影一目了然。
她道:“辛苦你了。”
“这次比上回好得快,”阿薇继续与她涂膏药,“我刚才说的那些,您有听见吗?不然我再与您讲一遍。”
“听见的,”陆念看了眼明显挖去一块的药膏,道,“你的手也要涂。”
阿薇应了声。
晓得陆念这会儿定睡不着,她便干脆多说些话。
“您病着,秋碧园那儿李嬷嬷来了一趟,没进院子就被赶回去了。”
“二舅与二舅娘也来过,大抵晓得我们不欢迎,问候两句就走了,倒也没说惹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