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阿薇在这里,您说的什么话呀!”
上涌的火气被一句话堵回去,定西侯憋得嗓子眼痛。
见阿薇垂着眼、乖乖巧巧坐着,他只好忍下骂人的话,尝试继续与女儿讲道理:“阿念,你与我和岑氏怄气斗恨,别把不相干的人连累进来。
那柳娘子有丈夫有女儿,人家清清白白的,别把事情弄这么复杂。”
“还丈夫呢?”陆念语速不快,刀子却是锋利,“姨娘若真过得好好的,我能请得动她回府?她连镖局都被人抢走了!得亏她生的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早不晓得夭折在哪儿了!”
定西侯听出来她的意有所指,道:“又胡说八道,照你这么说,阿骏不是活蹦乱跳的?”
“是,活蹦乱跳,”陆念讽刺道,“也傻了吧唧!”
定西侯:……
此时不是争论陆骏傻不傻的时候,他再一次试着平稳情绪:“这事不能这么办,你同情她过得不好,想办法帮她就是。弄成什么姨娘,还带了个我没养过的女儿,御史都得来参我一本。”
“没事儿,”陆念越发懒洋洋起来,“您不认,把人赶出府去,明天开始,您能被参好几本,谁让您知错不改呢?”
定西侯被她一顿阴阳怪气下来,实在耐不住火了,拍着桌子站起来:“大把年纪了,我还得个私生女?要不要给她改姓陆?你非得把我们陆家的脸给丢干净了?”
陆念也站起身来,抬着头直直对着他:“这家里都已经有一个陆驰了,再多一个陆久,又有什么所谓?我要是高兴,我还能再认十个、二十个妹妹!怕丢脸,往后要丢脸的事多着呢!”
这顿鸡汤泡饭,吃了个一肚子火气。
定西侯气得头昏脑胀,黑沉着脸往外走。
阿薇送他出去。
气是气,定西侯没有乱迁怒,与阿薇道:“劝劝你母亲,这都什么事儿!”
“劝不住,我也不会去劝,”阿薇垂着眼,用与陆念不同的方式,往定西侯心口捅了一刀,“您知道的,她脑子里有旧疾,她认定的事儿,谁说都不行。
说得多了,歪了她的认知,她又要发病。
您就当心疼心疼她。”
定西侯下意识反问:“她有病,便都不顾念我?”
“事事有因果,”阿薇抬起眼帘,乌黑眸子沉静,映了屋下灯笼光,冷漠狠绝,“当年无人心疼她,当年远远把她嫁出去,外祖父,今日都是那果。”
定西侯哑口无言。
他转头看正屋方向,倏然想起前不久陆念发病时的模样。
癫狂的,自虐的,呆傻的,崩溃的……
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胸口胀得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好是先前那股被激怒的火气,还是此时痛惜的恼意。
第56章 哑巴吃的黄连味
定西侯背着手站在春晖园外,迟迟没有动。
阿薇已经回去了,院子门半开着,透出里头淡淡光亮。
而院子外头,是晚霞散尽后浓浓的夜色。
定西侯长叹了一口气。
事情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想到搬进来的柳娘子,定西侯着实头痛。
陆念是钻了牛角尖胡闹,柳娘子又为什么……
他想起刚才话语间提到的“镖局易主”,估摸着事情大抵与此有关。
定西侯抬步往前院去,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他与柳娘子都那么多年不见了。
想撇清关系,也没有大晚上过去的道理。
这么一想,定西侯调转方向,去了秋碧园。
岑氏毕竟是他的妻子。
阿念惹出来的事,不管是她脑子糊涂了,还是故意给岑氏难堪,定西侯认为他怎么也该给岑氏解释一番。
岑氏刚用过晚饭。
陆念那个偏门子把戏,还不至于让她吃不下饭。
当然,她今日胃口算不得好,与陆念无关,纯粹是白日补觉、夜里睡不安生,颠来倒去影响了。
听外头与定西侯问安的声音,岑氏疑惑地看了李嬷嬷一眼。
自从侯爷搬去书房住之后,他很少在这个时候过来秋碧园。
岑氏整理好了表情,起身迎了两步,对进来的定西侯行了礼:“侯爷,用过晚饭了吗?”
定西侯看了眼桌面。
他刚只用了一碗鸡汤泡饭,几口酱菜,若是半夜暖胃自是刚好,但作为晚饭,显然没有吃饱。
不过,他对岑氏这里的清淡小菜也没有多少胃口,便只摆摆手。
“刚在阿念那儿吃了点,”定西侯坐在来,“你先吃,吃完有事说。”
岑氏坐了回去,却没有再动筷子:“侯爷是想柳娘子的事?”
“是,”定西侯直白道,“我也是刚听阿念说了才晓得她把人接来府里了,这真是……这事是阿念做得不合适,我之后再好好与她说。”
“怎么能是阿念做得不合适?”岑氏温声道,“这事情说来说去,还是怪我。”
定西侯一愣,下意识道:“怎么能怪夫人?”
阿念寻事的本事,他又不是不晓得。
“我当年问过侯爷要不要将人迎进府,您说不用,我就只当……”岑氏笑容讪讪,“早知道她肚里有了,便是您怨我自作主张,我也得把人接回来。没得让孩子生在外头,还认其他人当父亲。”
定西侯脸色一沉:“我没碰过她!”
“侯爷!”岑氏坐姿笔直,极其认真,只那眼眶微微泛红,透出几分心酸味道来,“您当时驻东越两三年,我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说来,那时有人照顾您,与您体贴分忧,我反而很是安心。
您当时没让她进府,我猜一是顾及我,不想伤我脸面,二是顾及阿念,她接受不了我这位继母,恐也不会接受再多一个姨娘。
所以您当时这么说了,我就没有多提,最终成了这样。
早年归早年,现在归现在,阿念完全不排斥她,我也没有意见,您不用为了我们娘俩与柳家妹妹断了。
尤其是,她早就有孩子了。”
岑氏语速不快,温声细语,平日里说话和气极了。
夫妻两人往日即便有些分歧,靠着岑氏这般好言好语讲道理的态度,定西侯与她也没有什么能隔天的矛盾。
只是定西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极其讲道理的话语,会让他几次想打断又打断不了。
他越听越觉得憋得慌。
这有什么好讲道理的?
它原先也就不是个道理!
“她那女儿真不是我的种!”定西侯气闷着,“阿念是有病在身钻牛角尖,夫人你又坚持什么?我跟她算得上什么断不断!”
岑氏的眼眶愈发红了,委屈与不甘写在脸上:“侯爷,在您眼里我是妒妇不成?
您真心喜爱的,我会拦着人进门不成?
当年就不与我说实话,如今再骗我做什么?
今日事情传出去,外头不会说侯爷什么,但人人都得骂我。
不容人,满京城都知道,我与阿念处得不好,要不是阿骏向着我,知道我为人,我都得被人吐唾沫星子!
结果今日又添一罪状,容不得妾室,还容不得庶女。
可我明明不是那样的人,明明我才是被蒙在鼓里的!
侯爷切莫再说孩子不是你的,要让她们母女出府,我这么大年纪、孙儿都有了的人,您就给我留份脸吧!”
定西侯百口莫辩。
他说了多少次与那柳娘子没有那种关系,更没有孩子,怎么都不信他?
他要再辩解下去,岑氏都要委屈地哭出来了。
难道委屈的那个人不是又当了一回爹的他?
今晚过来,本意是与岑氏解释清楚,没想到根本解释不清。
这种事情自证不得,再说下去也没有用。
定西侯怕越说越上火,干脆起身:“夫人既不信我,那便如此吧,我回书房去了,夫人早些休息。”
岑氏拿着帕子擦眼睛,只由李嬷嬷送人出去。
定西侯前脚离开,岑氏后脚就把帕子摔在了桌上。
她的脸上哪还有半点委屈?只余下毫不掩饰的讽笑。
呵!
男人!
到这一步了都不敢认!
要说十几二十年前,她见不得柳娘子这样的貌美女子进府,现在她怎么还可能在乎?
别说柳娘子这把年纪还勾不勾得动定西侯,真有身孕了她自己先喝一壶。
便是定西侯再看上妙龄的,生下个儿子来、比她的孙儿都小!
她有亲儿子,还有两个亲孙子!
那时候,急的是陆骏两口子。
今下午桑氏为何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