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根本隐藏不了的事,这么做不是画蛇添足吗?
但也有可能,这么做的人,根本不知道沈明云是中毒身亡。清蕴把想法说出来时,荀垣灵光一闪,随即高兴地险些蹦起来,猛地拍了下清蕴的肩,“确实,下毒之人和帮她自缢之人有可能不是同一个,那土就是关键!”
“去查和沈明云相识之人近日有谁去过孤山——”他往船下一跃,大步流星地走了,看得清蕴微愣。
见识过戏痴、剑痴之流,还是第一次见案痴。
河边下起蒙蒙细雨,李审言撑伞走到清蕴身边,“回去继续跟?”
“不用,他应该很快就能查出真相,到时候问他就行。”清蕴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一同在河边慢慢走。
河面泛起的水汽犹如大雾,随风往二人身前扑来。这种时候,油纸伞的作用微乎其微,至多让两人湿得不会太快。
灰蒙蒙的天,远离喧嚣的河边,天地间仿佛仅剩自我的孤寂。清蕴内心其实颇为喜欢这种景色,这带给她的宁静感远胜其他。
“小时候我很喜欢找一处人迹罕至的河水、山溪,在旁边看书、练字,都能够凝神静气、事半功倍。”轻柔的声音响起,似在回忆往事。
李审言下意识顺着这话想象,脑海中幼年的陆清蕴坐在溪水边朗朗读书,不由扬唇,“巧了,我小时候也喜欢往河溪里摸。”
但他纯粹是皮和贪玩,反正也无需读书做功课,在府里不能随意行走,到府外随便怎么玩都行。
寻常纨绔子弟很容易喜欢些招鸡斗狗的玩意,再不然带着下人到处作威作福,李审言天生对那些不感兴趣。没有任何人带领,他就能凭自己的附近的山林玩个遍,第一次凭自己捉到野兔时,他才六岁,从此对奔跑、攀登、搏斗这些事兴起了莫大的热情。
可以说,最初使的那些武功招数,有大半都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但后来,我又不是很喜欢河了。”清蕴缓缓道,“因为那些倭寇正是顺江河而来,使我的父母丧命于此。”
李审言停步,心跳微微加快,面上却装作不经意道:“倭寇而已,等过几年多训些水军,我直接率兵把他们老巢给掀了,提着人头去给二老祭拜。”
说完他低眸,对上清蕴的眼。那乌黑的瞳仁正专注地盯着他,有种类似探寻和审视的好奇。鸦羽似的眼睫覆了层厚厚的水汽,偶尔一滴水珠坠落,似在哭,但她的神色又和落泪毫无关系。
“你确定听懂了我在说什么?”
李审言:“听懂如何,没听懂又如何?”
“我不是陆清蕴。”
李审言:“你想改名?虽然我习惯了陆清蕴这名字,但要改个更顺口些的,也不是不行。”
两相对视,片刻后,清蕴忽然弯眸笑起来。
笑容很轻,却重重砸在李审言心尖,让他有种昏昏沉沉,回到病重时刻的感觉。很想俯身去把那笑含住,感受是不是当真那么清甜。
脑袋发昏的李审言继续道:“你是陆清蕴也好,周清蕴也罢,反正人都一样。照我来看,李姓也不错,李清蕴这个名字还算可以。”
虽然顺着这个姓,他不免会想到李秉真,但瞬间又释然。人都没了,有什么好在意。
清蕴确定,李审言当真知道那些事,说不定在处置了白兰后还暗地查过,这么多年却一点没表露,其实是疑惑的,“你不担心,我是和陈危合谋,谋害了原本的陆清蕴再取而代之?”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李审言嗤一声,“我不认得她,和陆家人也没有沾亲带故,总没必要帮他们报仇。”
他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些词几乎都能和他沾上关系。最重要的是,他最初对她感兴趣,就是因为感受到了她表象下流淌的血液,和他颇为相似。
聪明狡诈,野心勃勃又擅长伪装。
谁说他们不是天生一对?
即便清蕴很清晰地认识到,他的想法不符合世俗观念,会被人唾弃谴责,可谁不喜欢被人偏爱、无论如何都会站在她这边的感觉?
她再度想起李审言染上疫病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出声道:“在我离开前,三哥其实和我谈过。”
话题陡然转换,李审言迅速跟了上来,竖起耳朵,“谈什么?”
“他说,会答应和离之事。”
清蕴独自离开,不是因为想逃避问题,而是纯粹散心,并思考王宗赫对她说的那些话。
他曾很郑重地问她,提出和离是不是因为李审言救了他,在得到否定后沉默许久说:“如果这确实是你所愿,我可以答应。”
接着说,“我一直都清楚,你对我……并无多少男女之情,但夫妻之间走到最后,其实更多是相依相偎、相互扶持,在这方面,我们其实远胜其他夫妻。”
“即便你我和离,我也不认为太子会是良配。以他的身份地位,和他在一起,你将面对的满京风雨,和当初杨煦逼迫岂不相似?”
“猗猗,凭你的能力地位,如今你已经无需再嫁他人才能安稳。”
清蕴不否认这点,这些道理她想过,王宗赫也帮她想到了,甚至,不知情的李琪瑛某种程度也是这么想。
可想法总是瞬息万变的,她偶尔也会想冒险一次。
李审言惊讶,“他真这么痛快?”
“嗯。”不待李审言继续,清蕴忽然又转话题,“京中不是应该很忙么?”
李审言有些跟不上了,只下意识回答她的话,“都是些可忙可不忙的事。”
他是太子,除去镇安帝,确实没人能压着他做事,清蕴笑了笑,“你觉得这个荀垣怎么样?”
才见一面,李审言没法了解更深,随口道:“有些查案的本事。”
清蕴慢慢走着,道:“像他这样的人进了官场,是否能为民为国做实事,全看能够掣肘、管束他的人是哪种心性。”
李审言回想了下荀垣和知府的交流,挑眉,“他性子确实有几分怪。”
“你觉得他可用吗?”
李审言面露古怪,“你希望我用他?”
“只是在问你。”
李审言对着她黑漆漆的发顶盯了会儿,思索她问话的用意,最后道:“这种人用起来有利有弊,倘若他背后有足够强大的靠山,也许将会是官场上的一把利刃。”
这个答案,足以说明许多事他并非不懂,只是懒得去想。
清蕴眨眨眼,却没回了,问他:“在杭州待了这阵子,觉得这里的景色如何?”
李审言:“……还行吧。”
主要是都在跟着她,没什么赏景的兴趣。除此之外,就是在琢磨她此行离开的心思。
接下来,清蕴围绕一些完全不相干的事扯东扯西,绕得李审言脑袋都发昏,有种她是在捉弄自己的感觉。但即便是捉弄,他也认了,谁叫他就喜欢她眼里只有他的模样。
沿河岸走了一路,两人陆陆续续聊了两刻钟的功夫,眼见市井喧嚣近在眼前,李审言自知进不了杨家大门,分离就在眼前。
清蕴又说了句什么,李审言压根没细听就嗯了声,让她顿住脚步。
“怎么?”李审言低首。
“既然如此。”那双清凌凌的眼看着他,“就等我与三哥正式和离。”
李审言结结实实懵住了,等她和王宗赫和离之后呢?她刚刚说了什么?确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忍住内心狂喜,李审言立刻问出口,“等你们和离,你就愿意嫁我?”
清蕴却不回了,继续往前走,“太子年轻力壮,想来没有眼花耳背的毛病,应该不用重复。”
她还在慢悠悠的,李审言已经丢了伞冲上来,掐住她的腰把人抱起来,像抱小孩儿似的,“我不管,方才没听清,必须再说一遍。”
猝不及防被雨水扑了一脸,清蕴别过头,表示拒绝。
李审言威胁,“你不说,我就用这样的姿势把你带回杨家。”
清蕴:“……你是幼稚鬼吗?”
李审言:“你说是就是。”
面对前一刻稳重下一刻就耍无赖的人,清蕴也没什么应对的方法,瞪人半晌见他都没动静,只得道:“先把我放下来。”
他的手臂宛如铁水灌注,可以毫不费力地举人,她先被掐得腰疼。
李审言把她放下来,手没离开,大有她不说清就继续的架势。
眨去眼睫上的雨水,清蕴不得不重复道:“一年。”
“一年?”
“我和三哥和离一年后,若是你当真还想娶我,只要说服了陛下和太后,我别无二话。”
这是清蕴给他的时间,也是给三哥的答复。
第114章 耳熟的故事
朝会在卯时开始, 镇安帝照常准点来到太和殿和大臣们议事。
登基以来他一直很勤勉,三天一次的早朝不曾停过,内阁呈上来的折子都会仔细批阅,大臣们求见也少有被拒绝。
主要是他如今除了处理政事, 也没什么事可干。后宫空荡荡, 除去太后没别的人, 除去太子也没其他子女, 更别提孙辈。对尚算年富力强的镇安帝来说,只能把浑身精力扑在国事上。
下朝后他准备先去练会儿射箭, 徐安笑着道:“陛下,太子来信了。”
“他还记得写信!”镇安帝肃起脸,步子一点不慢。
这是李审言病愈后给皇宫寄的第一封信,从他留信私自带清蕴去凤阳后,关于他的所有消息, 镇安帝都只能从其他官员的汇报中得知。这是他如今仅剩的在身边的孩子, 怎么可能不挂念。
得知李审言染病时,镇安帝恨不得立刻飞奔去虹县,可以他现在的位置没有任性的资格。自我克制的同时, 还得瞒住太后,告诉她李审言是出门办差了。
拆开信之前,镇安帝没想过能从里面看到什么有用的内容,能问一句安就算不错了。
直到他看到第三行, 忍不住眨了下眼, “徐安, 朕好像眼花了。”
徐安一怔, 见镇安帝拿信走到门外,在天光下看了又看, 忍不住问:“陛下,太子怎么了?”
他忧心忡忡,“是身体还没好全吗?”
岂止没好全,简直太好了。镇安帝想,这小子到底是吹牛,还是来真的?清蕴真会和克衡和离,嫁给他?
李审言是镇安帝的儿子,可即使他作为父亲,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儿子比克衡更出色。真比较起来,二人文武各有所长,性格上应该是克衡更占优势,沉稳持重、温和守礼,哪个姑娘不喜欢?
因此,镇安帝第一反应是,小兔崽子使了什么不入流的招数。
下一刻,他又想起王宗赫归京后的状态,陷入沉思。
一年……和离后一年,这确实像清蕴会提出的要求,既是为了全克衡的颜面,也可以避免过多的流言蜚语。
所以,清蕴到底为何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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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清蕴答应的理由,李审言没有琢磨太多,于他而言,这个结果远比过程重要。
一年而已,不管原因是什么,他都等得起。
这厢,他还在陪清蕴等荀垣查案,看看此人是不是真有表现出来的那些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