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茫茫,整座天穹山被银纱笼罩,夜风至处,柔波无边。
王令娴无暇欣赏美景,心神恍惚地和护卫分开,撞入帐内,“素桃”两个字还没唤出口,就被帐内安静坐着的两人给惊了回去。
三哥王宗赫,表妹清蕴。
白芷站在他们身后,素桃跪坐于地,不停啜泣着,见了她如见救星,“姑娘,你总算回了……”
“三哥……”王令娴嗫嚅。
她不敢为自己求情,把求助的眼神投向清蕴。
清蕴别开眼,默不作声喝了口冷茶。
紧张地往里走了两步,突然,王令娴袖中匕首落地,砸在软毯发出闷声。王宗赫定睛看去,上面竟有丝丝点点的血迹,猛地抬头。
“你到底去做了什么?”他面沉如水。
王令娴不敢回话,在兄长逼视下好半晌才颤声说。
“我,我好像……杀人了。”
面前坐的两人动作齐齐滞住,定定看向她。
在王令娴的讲述,她白日里就收到了字条,周墨以二人曾经来往的书信为威胁,约她夜里林间相见。本不想理会,可夜里吃了些酒,醉意上头,就带着护卫去了。
计划是把人打一顿,再夺回书信,但在口头争执之际,怀中防身的匕首掉落,周墨误以为她要伤人,就出手争夺。
护卫加入其中,不知何时,那匕首忽然插进了周墨胸口。紧接着他慢慢倒地,说不出话了。
王宗赫起初发怒,听完原委,反而冷静下来,问出最紧要的问题,“人在哪?护卫在哪?”
“我们寻了个山坳,把人丢进去了。护卫是阿庆,就守在外面。”
阿庆是家生子,不可能背叛他们。王令娴想伪装成野兽伤人,何况天穹山这么大,不一定会被人找到,找到的时候,尸体也可能被野兽啃食殆尽了。
王宗赫低头沉思。
周墨在鸿胪寺任职,官职不高,毕竟是朝廷命官。如今朝局形势不算明朗,妹妹杀他,不仅私情可能暴露,处置不好,还可能被有心人利用,牵扯王家。
必须要处理得干净些。
他起身,先看清蕴,然而无需嘱咐,她已经出声,“今夜令娴姐姐都和我待在一起,哪儿也没去。”
王宗赫点头,吩咐素桃,“照顾好你家姑娘,该收拾的都收拾好。”
最后双目沉沉扫过王令娴,“下不为例。”
他迈步出帐时,王令娴双腿一软,体力不支要倒在地上,被清蕴及时扶住。
她回首,想扯出一抹笑,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五官,最终垂然放弃。
三哥知道了,那句话就说明,他已经看出自己是故意为之。
不错,她的确是带着杀意赴会,迷药、匕首、阿庆,没有一个是多余的。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怎会不敢要别人的命,周郎冒然约她,只能说自己找死。
匕首甚至是她亲手插进周郎胸口,那一瞬间,整个人都释然许多,这些日子以来的愤恨、惆怅仿佛都随哪一刀散去了。轻飘飘一路回帐,见到灯光之后才回归人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惧怕。
她没想到,自己竟真的了结了一个人的性命。
三哥察觉了,那清蕴呢?
王令娴没有问这话,全程安静地擦洗过身子,烧掉带血的衣物,默默上榻。
她和清蕴躺在一起,两人相顾无言。
许久,清蕴抬手抚了下她的脸。
王令娴顿时泄了所有气势,紧紧把人抱住。
翌日清晨,姊妹俩从彼此眼下的青黑都能看出,对方这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
清蕴向她告别,先回自己的幄帐。
李秉真还没回来,她就做了简单梳洗,换了身衣裳。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得知建帝突然传召昨夜所有参宴的官员,包括其家眷。
跟随人流而来,发现李秉真早已在其中,见面后没说话,轻握了下她的手。
建帝在万众瞩目中走来,身后跟着万云、李审言等人。
他先扫视了圈所有人。
“昨夜有人窥视帝帐。”轻飘飘的一句话,惊出众人冷汗。
建帝神色淡淡,“不仅如此,今早有人进山狩猎,竟发现两具男尸,且看衣着,都是我朝官员。”
接连两件事,宛如惊雷乍落,引得众人疯狂猜测那两人身份。
“朕本意是见诸位爱卿忙于朝政,为国为民,甚是辛劳,才安排这天穹山一行。哪知,竟有人借此妄行不轨之事,先窥视帝踪,再残杀朝廷命官,下一步是不是就是朕了!”
龙颜大怒,无人敢接。
冷冷扫视一圈,建帝忽叫,“克衡!”
“在。”
“虎父无犬子,你父亲为大理寺卿,素日断案如神,想必你也不差。朕这就交给你第一件差事,和李校尉同查此案,务必揪出奸贼!”
竟未让在场的大理寺、刑部或都察院任何一官员查案,而是交给了王宗赫和李审言两个彻彻底底的新人。
两人对视,领命后,彼此都不发一言。
第26章 如同名花,必须精心浇灌滋养
建帝命人查案, 最开始的震怒过后,又和颜悦色,说和此事无关的人尽可安心,在天穹山继续玩乐。
不管内心怎么想, 所有人都表现出一副和自己无关的模样, 应声散场。
清蕴慢慢往回走, 眼眸低垂着。
万云刚才的话很值得琢磨, 有人窥伺帝帐、发现两具男尸。
怎么个窥伺法?如何发现?在哪儿发现?死者是谁?
他说得简单,让人议论纷纷, 有种故意搅动人心的感觉。
但如果不是昨夜出了周墨一事,她也不会想太多。所以被搅弄的,只能是心中本就有鬼的人。
慢慢走动的她,和李秉真都没注意到对方的步伐,忽然在帐前碰了下。
对他来说, 这种完全忽略周遭的神游是很罕见的。
抬起头来, 李秉真看到她眼底的询问,低声道:“进去说话。”
一杯茶后,两人跽坐在小几旁, 一缕直雾升腾,没有遮掩住彼此注视的眼眸。
“昨夜的事,我已经查明了。”李秉真开口,“留下血迹之人, 是李审言。”
“……他?”
“嗯, 昨夜藉香来告知我帐前异样时, 我正和众学子一同讲书, 而后没多久随藉香回帐,左右查探, 皆无异样。”李秉真道,“但今早去拜见母亲,见她心腹侍卫有异状,就多问了几句。”
其实是逼问,他身份特殊,侍卫抵挡不住,没几句就交待了出来。
“陛下口中窥伺帝帐之人,可能是母亲所派。”
清蕴瞳孔微缩。
抛出这惊天之言,李秉真抵唇把咳嗽咽回,解释道:“她不是要行刺陛下,而是……在找李审言。”
“母亲想杀他。”
准确来说,是因为李审言一直随侍天子身边,想要确定他的行踪,只能连带着盯梢建帝。
但这种盯梢,和窥伺帝帐有天壤之别。如果建帝发现的真是他们,只能说,他在这件事上夸大了许多。
且找到李审言之后,趁他离开天子身边,大长公主的人就跟随离开了。他们暗中下手,李审言猝不及防受伤,逃离的方向不是人群,而是最近的李秉真夫妇帐篷。
可能是无意为之,也可能是知道李秉真昨夜不会回帐篷,碰见的只会是清蕴,想借她的身份给自己掩饰。
结果清蕴和身边的人警惕至极,仅是看到一点血迹,就没有回帐。
清蕴微微抿一口茶水,掩去心底的惊涛骇浪。
以李审言的身份,大长公主恨他是理所当然。可她想不到,这位殿下会冒如此大风险,宁愿引起建帝警惕,也要强行杀他。
“这并非第一次。”看出她的想法,李秉真继续,“早在六年前,母亲就已做过类似的事。”
六年前,跶虏倭寇之乱还未停歇,民间起义仍有盛行。李审言在府中度日艰难,被大长公主这座大山死死压住,他注定永无出头之日,便冒险混入平乱大军,想以军功傍身。
他继承了齐国公的军事天赋,从小兵到都尉不过短短一月,敢于冲锋、擅长谋略、无惧生死,且立下赫赫战功,无论谁都知道他回京就会受重赏。
这支平乱军并非齐国公、大长公主麾下任何一脉,可有他们相熟之人。提前得知消息后,大长公主设陷杀李审言未果,便转而让人顶了他的军功。
朝堂上下皆被利益裹挟,何人会为他伸冤?自然不可能有。
这条路也被大长公主堵死,李审言沉淀数年,许是发现,不管再怎么脚踏实地,也比不过天子的一份赏识。
李秉真记得那时情形,因为他恰好处于重病之中,太医连连摇头,让国公府准备丧事。母亲悲之欲狂,如何能容忍李审言立功封官?
"今早看他仍跟在陛下身边,安然无恙。"
李秉真说:“他受的是轻伤。”
“死的那两人……?”
摇头,李秉真道:“我目前也不知身份,很可能是十二卫中的人。”李审言警惕至极,死的人有大概率是做了他的替死鬼。
按他的意思,如果牵涉到大长公主,李审言但凡查到蛛丝马迹,绝不可能放过,甚至可能借此搅弄风云,狠狠报复国公府。
关键在于,如今查案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三哥王宗赫。
假如死者之一是周墨,为掩饰真相,他必会暗中阻拦李审言。
清蕴沉默了会儿,在李秉真说完后,告诉他,“昨夜我们也遇到了一事。”
“和陛下所言有关?”
“不一定。”清蕴瞥了眼帐外,“此事和我干系不大,但可能会和你方才说的有关。你去找三哥,如果他认为可以告诉你,自会说出来。”
指节轻扣桌面,李秉真道:“好,今夜我再去找克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