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帝用了今天的第二份药,燥热感更甚,酒气、药气,以及她身上不明的幽香混合在一起,组成奇异的味道,令他几乎血脉偾张。
他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俯视面前微微垂首的清蕴。
美到她这个地步,无论哪种角度看都别有一番风味。肌肤欺霜赛雪,眼眸明媚如水,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面颊点点生晕,时而翻飞的眼睫宛如蝶翼,多少泄露了主人心事。
李秉真碰过她吗?建帝忽然好奇。
或者说,李秉真能给她快乐吗?
他如此想着,脑海中回忆起年少时不经意看见的那一幕。
平王进京为太后贺寿,被特允在宫内歇息。他醉倒在主殿床榻时,父皇就在侧殿和平王妃偷欢。
建帝当时还好奇,为何平王住处没有安排宫婢内侍,结果还没入内,就听到两人声音。
他当时笑了笑,觉得父皇色迷心智。为了不让第四人撞破这场景,干脆亲自守在了外面,再在他们结束时,悄然离去。
那时不以为然的事,后来却时不时回想,直到遇见姜直之妻,才懂这种滋味确实非常美妙。
尤其是,面前人是他那位姑母的好儿媳、表弟的妻子时。
他不知道如果换了个人,自己会不会依然如此,但眼下,他确实对陆清蕴兴趣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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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云亲自带领清蕴离开,走到行宫外时,恰巧碰上来求见建帝的王宗赫。
他以为她是随李秉真面圣,视线往后,却没看见其他身影。
转瞬间,清蕴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位三哥脸上出现惊愕的神情。
没来得及说其他,她点头示意后慢慢往回走,到帐内才知道李秉真没有回,暂时待在了太医那儿。
径直走到铜盆前,清蕴仔细洗手,不知不觉洗了有近一刻钟,直到白芷担忧地叫她,“夫人。”
手都搓红了,手背还有一处搓破了皮。
白芷不知主子在陛下那儿经历了什么,总之不是好事,情绪明显有些失常。
取来干巾,无声地帮她拭干,白芷低声建议,“如果有难事,夫人不妨和世子说说。”
这几个月来,她看得出主子和世子相处得不错,在世子面前越来越自在。有时候,感觉比在王家还要轻松。
清蕴垂眸,没回她。
和李秉真说自然会有用,冲动些,甚至可以去告诉大长公主。可从建帝的态度来看,他对国公府有忌惮,但杀心更重。本来就有窥伺帝帐一事,再闹出其他事端,反而容易使国公府陷入困境。
“眼下齐国公府烈火烹油,可今日之后又会如何,谁能知晓?”这是建帝原话,他根本不在意她会去“告状”。
在建帝看来,无论她怎么挣扎,最终都会成为他的掌中之物,所以刚才即便服了药再冲动,也仅仅是拿着她的手把玩片刻,就放她离开了。
“我累了,先歇会儿。”清蕴吩咐,“世子回了就叫醒我。”
说完没多久,就陷入睡梦之中。
但这觉注定睡得不安稳,大概是因建帝那句试探的话,她梦见了好些年前的事。
……
她确实不是陆清蕴,真正的王贞外孙女,已经在来京途中,不幸因山崩跌下悬崖,当场身亡了。
但她又是“清蕴”,只同音不同字,本姓林,名清韵。
她的父亲为山长,掌管博文书院,母亲亦出生书香世家,在当地小有名望。
他们居住的县城临海,时常会有倭寇侵袭的烦扰,但一直以来有官兵镇压,还算太平。
在她八岁那年,倭寇不知为何越发猖狂,甚至有北边的跶虏南下,联合他们一同骚扰建朝百姓,本县兵力根本无法抵挡,其他地方又迟迟不来支援,让城内很快乱了套。
大户人家纷纷迁走,书院渐渐没了学生,父亲却无论如何不肯离开故乡,最终和母亲一起死在倭寇手下,而她因藏身地窖,得以生还。
母亲临终前,让她去投奔身在宛平的姨母,却不知这千里之遥,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姑娘,如何要跋山涉水抵达京城附近。
路途当然艰难,因生得漂亮,几次险些被拐卖迷晕,而后慢慢学会了遮掩容貌,也懂得了如何看人脸色,怎样才能对自己有利。
途径一处村庄时,她一眼就看出了陈管家谈吐不同,定出自大户人家,且他心地仁厚,武艺也不错,能够以一挡五。听他说,他们正是要往京城去。
陈管家谈吐好、武艺精,却缺了田间农户的经验,不知吃错什么东西,一行三人开始上吐下泻,被赤脚大夫诊断为疫病,村庄的人立马要赶他们离开。
清蕴悄然跟随,在他们还没到下个城镇时现身,拿出管用的土方,仅在一夜之间就大大缓解了他们症状。
陈管家感激不尽,询问她来历,她说自己和仆役失散,正要去宛平寻找父母。陈管家当即提出同行邀请,她顺势应了下来。
真正的陆清蕴很柔弱,且颇为胆小。大概是在陆家很少收到善意,清蕴仅仅是多夸她几句,就立刻被引为知己,所有心事尽数吐露,连家事也毫不设防地告诉了她。
陆、王两家的事,清蕴几乎立刻就知道了七八。
途径山崖时,前路被倒下的树木拦住了,她下马车和陈管家、陈危一同清理,陆清蕴则留在马车内。
谁能料到,就那时候山崩突然来临,马车不幸被砸中,陆清蕴直接和马车一起跌落山崖,陈管家情急之下救人,也被砸中脑袋,昏迷不醒。
历经六七个时辰,她和陈危才绕到崖底,幸运地找到了陆清蕴,但不幸的是,她已经没了声息。
面对眼前的一死一伤,清蕴脑海中,自然而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
“夫人?”熟悉的温润男声把清蕴从梦中唤醒,李秉真的眉眼近在咫尺,“梦魇了吗?见你满头是汗。”
不止汗水淋淋,眉头皱得也极深,李秉真见状,直接叫醒了她。
“……是做了个噩梦。”借他的手喝了口水,清蕴问,“怎么回得这么晚?”
“陛下见我身体不适,没有留我太久,传太医为我看诊。”李秉真解释,“云太医给我施了针灸,又让我静坐半小时才能走。”
清蕴坐起身,仍没有从梦中完全回神。
她很久没做过这种梦了,也很久没再想起这些事。
最初刚到王家时,确实忍不住思索,也许王尚书和秦夫人下一刻就会发现她的身份,轻者扫地出门,重者让她一同去陪陆清蕴。
那时候她总睡不好,无眠到天亮,但白日面对王家人,依然会表现得毫无异样。
其实她内心清楚,过去八年王家都没发现,旁人就更不可能发现其中蹊跷。建帝也查不出真相,只能全凭猜测。
世上唯一知道她身份的,是陈危,也只有陈危。
他绝不会背叛她。
第28章 陈危于她
夜色深沉, 陈危绕过巡逻侍卫,悄无声息地来到齐国公府幄帐附近,白芷正在不时张望,看见他的身影忙小幅挥手。
“主子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问, 因赶得急, 说话时还带着微微喘息, 额头一层薄汗。
“连续两天都没睡了。”白芷把他拉到暗处, “就像之前那样,不然我也不会非叫你来。”
夫人隐藏得好, 在世子面前完全没表现出彻夜难眠的模样,但完全瞒不过贴身伺候的她。
眼下青黑就用脂粉遮挡,精神不好就喝茶提神,看得白芷内心暗暗焦急。突然想起主子刚来王家时,也有段时间是这个状态, 那时候找谁都不行, 唯独陈危可以。
只要陈危陪着,主子就能够慢慢恢复平静,也能入睡。
那时候她很不解, 不过从来没探究过原因,也不曾告诉旁人。也许是因为这个,主子从此以后对她格外信任。
“世子呢?”
“有事出去了。”白芷说,“这两天夜里世子都会出去, 亥时再回, 还有时间。”
陈危点头, 左右扫视一圈, 确认没人注意这边,以极快的速度进帐。
厚厚的帐布隔绝了大部分灯光, 入内后,他才发现里面燃了五盏烛台,除去四角,还有盏摆在小几,一道身影坐在凳上,正专心看书。
她看得入神,细微的风引得烛光摇晃也没有察觉。即便只身在帐内,她也没完全放松,仅微微倚着小几,姿态仍显优雅。
这是她到王家后养成的习惯,任何时候都不会彻底松懈。
陈危发出一点动静,她头也不回道:“白芷,再帮我泡一壶茶。”
找到装热水的铜壶,陈危很快重新泡了壶茶,他的手落在旁边的那一刻,清蕴才注意到身边并非白芷,微怔,反应过来,“白芷叫你来的?”
“嗯。”陈危解下佩刀,避免磕碰帐内物件,帮她整理身旁堆得摇摇欲坠的书。
来天穹山,她当然没带这么多书,这些大都是从别人那儿借的,什么都有,最多的是各种有趣话本。李秉真还未回,又不想只身上榻的时候,就靠这些话本消磨时间。
陈危收拾时,清蕴就静静看着他,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又拔高许多的身形。许是这段日子时常练武,手臂、腰腹、小腿的肌肉愈发明显,相较少年的清瘦,更具有力量感,已经渐渐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时间过得很快,她恍然意识到这个事实。
这几天不断浮现的记忆中,陈危还是个和自己同龄的半大少年,面容充满青涩,却有着极强的毅力,在一路艰难中,把受伤昏迷的陈管家和她一起带到了京城。
所以陈危于她,是安全的代名词。
而她难以入眠,不止是因被迫记起往事,还有建帝毫不掩饰的对国公府的杀心。每每躺在榻上,脑海中就忍不住开始思索这件事。
李秉真敏锐,早有危机感,以身体原因避开政事,也许是想借此打消皇帝警惕。大长公主和齐国公那儿有收敛,但成效甚微,毕竟身份摆在那儿,内阁次辅以齐国公马首是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何况到了这个地位,即便他们愿意放权,形势也不一定容许。
“主子,该睡了。”收拾完书,把她手中那本也取下,陈危简单明了道。
他向来这样,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更多时候都是在埋头默默做事。
清蕴忽然抬手,抚摸他的脸颊。
陈危微微一震,丝毫没有抗拒,顺从地单膝跪地,仰首看她,任由那只纤细的手抚过额头、眉、眼和发。
“陈叔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能够正常吃睡,每天就在庄子附近走走。”
清蕴:“没有再请大夫去治吗?”
“大夫说,是脑子里有淤血堵住了,要等它自行化开。”
这个回答和之前差不多,清蕴料想也是这样。
她对陈管家没有想法,即使建帝突然说出那个猜想,也没有惊慌。已经过去八年多,不说陈管家是否还记得当初的事,就算他记得,也认不出她到底是陆清蕴还是林清韵,女大十八变,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够搪塞过去。
且陈危会帮她。
该如何形容两人的关系?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清楚自己无法离开陈危,所以即便出嫁,也把他要到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