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而然以为清蕴身在国公府,更容易知道一些隐秘消息。
但清蕴却是才知这场可能到来的战事,手微微收紧,面上不露异样,“公爷和殿下在家,从不说政事。”
王维清遗憾,点头道:“应该掀不起什么水花,相较于六七年前,我们的实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只是老三那儿……”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意思是三舅舅待的地方离蒙古近,如果让秦夫人知道这消息,恐怕要日夜不宁。
清蕴点头。
见她怔怔不说话,王维清以为她想起父亲,顿时自责嘴快,“既然来了,就多待会儿。令娴陪你外祖母去礼佛了,令嘉正在家中,去找她玩儿罢。”
清蕴没有去找王令嘉,而是独自坐在花圃边出神。
直到身边有刻意的脚步声。
“三哥?”清蕴奇怪,“你怎么在家里?”
“吏部那边任命的折子还没出,陛下要查的案子也已呈上了证据,暂时无事,就待在家里。”王宗赫言简意赅。
知道清蕴关心什么,另外解释,“周墨的事已处置妥当,不必担心。”
周墨在官场上汲汲营营,哪处有利就去哪处,和他有牵扯的官员还当真不在少数。虽都不是什么高官,但要从其中找出和柳阁老有关系的,实在太过简单。
王宗赫收集证据呈上去时,看不清建帝脸色,只得了他一声夸奖,就告退了。
“多亏三哥在。”清蕴道,“不过大姐姐那儿,我不好说太多,还请三哥多开解。此事了了,她应该能放下大半,但就怕会在今后择婿上产生执念。”
王宗赫没回,而是转过身看着她,“那你呢?”
“……嗯?”
“你当初为何会选择世子?”
王宗赫定定凝视,脸上第一次没有了对待她时隐隐的温和,很想要一个答案。
早在成婚前他就想问,她没有给予机会。婚后他们二人看着很和睦,他认为不必再问。
但天穹山一行后,他亲眼见过李秉真的虚弱,也见到清蕴孤身从帝王行宫中走出,跟在她身边的是天子心腹万云,于是有太多太多疑惑堆积在心中。
清蕴在做什么?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以他的性格,这些问题放在其他人身上,他只会默默观察,暗中寻找答案。
但这是清蕴,他想看清她的神色,从她口中听到回答。
“我为何不能选择世子?你们又为何总要问我这个问题?”
清蕴似乎觉得可笑,又很是平静,“那我便说了,齐国公府权大势大,外祖母给我介绍的那些人完全比不上,这样的回答,三哥满意吗?”
她唇角像是翘了下,“世人都是如此,我也不能免俗,难道不可以吗?”
王宗赫面无表情,第一次没有顾忌两人该保持的距离,往前大踏一步,逼视她,“这就是你只身从行宫走出的理由?”
“陛下的权势……更让你心动?”
第34章 李秉真知道,自己在变得更加贪心
“啪!”
重重一巴掌甩在王宗赫脸颊, 打得他脸斜侧过去,面颊登时出现几道红印。
他没有丝毫恼怒,身体先拦住了清蕴,脱口而出“对不起”三字。
清蕴冷冷看他。
“我担心你不肯说实话。”王宗赫如实道。
他了解清蕴, 怕她不肯报忧, 所以故意质问。
这种质问对女子来说毫无疑问是侮辱, 被甩这一耳光是应得的, 他毫无怨言,甚至内心有丝放松。
“三哥用这样的方式, 我也不见得愿意对你吐露心迹。”清蕴依旧冰冷,这是她头次对他不假辞色,王宗赫却感觉透过那层温和的表象,终于接触到她内心的真实一角。
他再次说了声“对不起”。
清蕴没有骂他,指责他, 只是准备转身离开, 不愿再和他说话,却被王宗赫三两步拦住。
他生得高大,轻而易举就能截住清蕴去路, 她不想做这种无谓纠缠,“三哥到底想做什么?”
知道惹怒了她,王宗赫面色格外诚恳,低声道:“我想帮你。”
这件事她一定没有告诉世子, 王宗赫理解。虽是陛下纠缠她, 但世子和陛下还有层表亲关系, 传出去旁人只会认为是她的问题。即便是世子, 也不一定会站在她那边,反而可能认为她在陛下面前行为不端。
故而, 他更不可能让她独自面对。
清蕴没转向他,看着满园景象。春末夏初,花圃旁的小池蓄满清水,草叶漂浮,一尾小鱼荡过水面,泛起的阵阵涟漪映在她眼底。
察觉她听了进去,王宗赫姿态放得更低,“陛下是为何突然对你……可曾知道?”
微微抿唇,清蕴往旁边走了几步,王宗赫这回没再阻拦,默默跟随,直至她停在石桌旁,四周空旷,无一处遮挡。
清蕴将第一次进宫面圣的情形道出。
其实她和建帝见面,统共算起来无非三次。承乾宫两次,第三次则是他主动传召。
当然,略去建帝派人查她过往的那段不提,清蕴只道:“他在天穹山传召我时,早已服用寒食散。”
寒食散。王宗赫眉头深锁,他当然听说过这药方,起初制出的大夫是为医病,后人却把它当做振奋忘神的药来使用。
听说服用后情绪容易大变,久而久之,还会在体内累积成毒。
眼下不是思索这件事的时候。
王宗赫思考了会儿,望一眼天,道:“既然之前只见过两次,为何动那些心思,我猜有三个原因。一是对齐国公和大长公主不满,故意以此羞辱。二是试探,想看你会有何反应,他可曾提出过其他要求?”
见清蕴摇头,王宗赫就知道第二种猜测错了。他本来还以为,陛下会有意利用表妹在国公府做什么。
“三则是……”王宗赫顿了会儿,“就是有此癖好。”
他没有把清蕴的容貌或举止算在其中,因他清楚,两面之缘,以清蕴低调沉静的性格,应该不至于引起陛下注意。
再者,即便这两者有些作用,也绝不会是主因,只能是因为陛下自己。
如此香艳暧昧的事,被王宗赫一本正经地分析,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不得不承认,他这样稳重的态度,让清蕴也跟着放心许多,目光微闪,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事实上她的怒火只有三分为真,因为任何一个知礼明德的人,在遇到这种质问时,都该勃然大怒。
建帝表现出的纠缠对她而言,更多是惹人厌烦。
她想知道王宗赫会有什么办法。
“其实很好解决。”王宗赫平静道,“隔上数月半载,无论有何事,都避开进宫的机会,绝不与那位接触,再让其他人引走注意就好。”
他说,“你既亲眼见过那位姜侍郎的夫人,我会着人想办法接触她。”
说着,王宗赫眼底闪过一丝讽刺。
他没有把话全部道出。
虽然还未成婚,但王宗赫也是男人,自然懂得男人有时的劣根性。陛下对清蕴的纠缠,在他看来更像一种戏弄,且是因齐国公府而生出的恶意戏弄。
或许其中有因清蕴美丽而生出的欲()望,但那点原因一定微乎其微。
分明是君臣之间的博弈,权力之间的竞争,天子竟无耻到这种地步,将其波及一个与这毫无关系的女子。
对天子而言,即便被发现了也不过是段风流情史。对清蕴而言,却可能是灭顶之灾。
堂堂建朝帝王,世人曾经赞颂的天泽帝,竟是这样卑劣的小人吗?
心底有为清蕴而生出的怒意,有对一直以来想要效忠的天子的失望,也有位卑权微的无力感。
倘若他站在足够高的位置,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清蕴护在羽翼之下,而不是只能暗地想些办法,借他人之势让她心安。
清蕴欲言又止。
王宗赫短暂笑了下,“放心,我不会让人发现。”
他主动拉开了距离,“我待得够久了,还有下人在廊下洒扫,先走一步。”
说完,对清蕴递去眼神,自行离去,退回了之前作为一个该守礼仪的兄长位置。
清蕴则在原地又看了会儿风景,再从另外一条路走出花圃。
这趟王家之行虽然没有达成本来的目的,但有意外的一点收获。
即使三哥的做法无法完全挡住建帝,有用就足够。
未时一刻,清蕴回到国公府。
虽是午后,日光算不上灼目,薄云遮盖之下光线柔和,映得仆役手中的簇簇牡丹艳丽非常。
白兰好奇,主动上前询问。在旁指挥的管家对清蕴问好,解释道:“国公府和大长公主府要砌墙隔开了,这些花是殿下钟爱之物,得一同移植过去。”
砌墙隔开。清蕴眼睫微微扇动间,白兰的惊呼已经溢出口中,“为什么?”
管家流露苦笑,没多说,面前两人已经明白过来。
当日下值时,齐国公和李秉真一起归府,随后清蕴、李琪瑛也同被叫到堂前。
李琪瑛刚回家,只匆匆净过面就被请来,见兄长嫂嫂都在,还以为是家人一起吃个晚饭,嘟囔道:“这么急匆匆做什么,娘都还没回来,我换件衣裳也耽搁不了什么功夫。”
“她不会回来了。”齐国公沉声道。
桌下,清蕴感到自己的手被不轻不重握住,她暗暗投去视线,李秉真并没有回望。
李琪瑛呆住,“娘出远门了?”
她从来不曾察觉父母之间的暗潮汹涌,对家中器物的搬动也不感兴趣,故而完全没有预料到发生了何事。
“你娘……”齐国公有片刻停顿,停顿到李琪瑛都觉得奇怪,才平复了心情般,“她给我写下和离书,昨天一回就加急呈给了宗人府,今天午时拿到文书。”
李琪瑛完全呆住。
齐国公一字一顿继续,“我和你娘,已经再无干系了。”
他说得淡然,然置于袖间的手已经隐隐握成拳。
他从不知妻子会如此狠心。
不错,点明真相的是他,可在那件事上,对不住彼此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