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白兰听了,暗暗思量。陈危的叔父陈管家如今是有名的“痴儿”,被王家养在庄子里,倒无需陈危时时刻刻孝敬。无父无母,虽艰难些,对她来说倒是好事,省去伺候公婆的麻烦,也不必担心兄弟姊妹太多,有纷争。
果然,有些事,陈危只有在夫人询问时,才会老老实实地答。不像她,此前无意中问过几次,都不知他家中境况。
“你自己呢,怎么想?”
“陈危只想认真为主子办差,奉养叔父。”
听到这儿,白兰忍不住悄然从里屋帘子里挑出一丝缝隙,观看陈危脸色。
然而陈危背对着里屋站立,主子也是端坐圈椅,仅得侧颜。
主子抬手端起茶杯,刚碰到唇又放下,陈危便上前为她添了热茶,听着不解风情,眼力劲儿又实在好。
她等待主子提起自己。
清蕴很快提起白兰,“你觉得白兰如何?”
“是主子身边的人。”
“然后呢?”
陈危似乎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好半晌才道:“不知。”
白兰有些失望,但又觉好笑,陈危就是这么个性子,看来在主子面前也一样。真是木讷,主子问这么多,难道就没联想什么?
她的目光透过帘缝,忍不住在陈危身上流连,因此没有注意到,清蕴并没喝陈危递来的茶,而是自己另斟了杯。
陈危的愣怔,正是来自于此。
“以前同在王家,如今又同在我身边,说‘不知’未免有故意撇清干系之嫌。”清蕴似乎极淡笑了下,“还是说,你有什么事不好意思对我这个主子倾诉,而是要私下对白兰说?”
陈危终于反应过来,出声道:“我和白兰确实不熟,除去同为主子办差,私下没说过话,也没有他意。”
有些事,点到即止就可,不必问得太过清楚。
白兰听到这儿,虽隐隐有预感,还是不由攥紧帘子,透出纠结心境。
她没了再听下去的兴致,悄无声息地离开。
外屋,知晓白兰离开,白芷也紧接着走出门,清蕴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收敛无声。
“跪下。”她轻声。
陈危毫无异议,双膝一前一后落地,跪在她身前。
清蕴心中盘旋整日的莫名怒火并没有因他顺从的动作消失,反而愈烧愈烈。
她冷冷看着灯下陈危,即便跪着也仍显高大的陈危。
他沉默时,心中在想什么,除了陈管家,会有白兰吗?
在她没看见的时候,两人私下到底接触过多少次,说过什么话?他会像对待自己一样,渐渐为白兰献上一切吗?
除去白兰,是不是还有红兰绿兰黑兰?
他为什么不能更低调些、沉默些,不要那么显眼?送他去齐国公身边会不会是个错误?
清蕴脑海中这些杂乱的想法飞快穿梭,她完全没有办法恢复冷静,更没有办法接受陈危将来有可能会属于别人这个事实。
她对白兰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不满,没有愤恨,没有嫉妒,只是在听到那些话后,所有的思绪汇集,都变成了一句。
陈危背叛了她。
即使如今没背叛,随着年岁渐长,他也终究会罢。
但他的所有权属于她,没有她的允许,他不能、也不应该走向他人。
纤瘦的手指抚上陈危,稍用力,让他微微仰首,看向他的主人。
“白兰喜欢你。”
“我会同她说清楚。”
“如果之后还有其他人呢?”
陈危沉默,尚未发生的事,他没办法给出解决方式。
但他能感觉到清蕴平静神色下交织的情绪,“我会永远陪着主子,除非您抛下我。”
“你用什么保证?”
“性命。”
清蕴没在意这个保证,端详他愈发英气的脸,出神道:“也许是你长得太好看了。”
她说:“我不喜欢这样引人注目的脸。”
陈危没说话,无声了会儿,直接从身上取出匕首,朝额头划去。
第一刀,额角立刻出现血痕,鲜血涌出,从几滴汇成几道,避开双眼,顺着太阳穴、额中流淌而下。
他以目询问清蕴,见她冷眼旁观,没有要制止的意思,抬手就要划第二刀,却被挡住。
刀尖轻轻碰到清蕴掌心,戳出一点伤口,混着陈危的血,让手掌显得鲜血淋漓。
“没有我的同意,我也不喜欢你随意伤自己。”
“……是。”
陈危用另一只没沾血的手,帮清蕴擦拭掌心。擦拭干净了,再从怀中取出常带的止血药粉,掌心那点伤口就好了大半。
他额头的伤仍在汨汨流血,清蕴没出声,他也就没处理。
渐渐的,清蕴好似被那道伤吸引了,忍不住想抬手触碰。
在触碰到的前一刻,她突然惊醒般,陡然起身,定定看了眼陈危,转身朝内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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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秉真被同僚们留下,在酒楼用了顿饭,席间众人就所修书籍的结尾展开争议,耽搁些许时辰,使他戌时一刻才归家。
月舍院门前悬着两盏风灯,静夜中氤出暖黄光芒,他悠悠然走至院内,才发现里面跪着一人。
凝神细瞧,正是陈危。
陈危头上有道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因未曾处理,伤口处的血块堆成一团,显得狰狞可怖。
对于李秉真的疑惑,陈危答是不小心磕伤的。
“为何跪在这儿?”
“我惹了主子生气。”
李秉真稀奇,清蕴生气,竟会气到这个地步,让人大晚上带伤跪在院中?
再询问几句,发现是陈危自愿跪在这儿请罪,李秉真摇头,“她最器重你,怎么会让你这样罚自己?先回去治治伤口,明日再来。”
李秉真也能算陈危的主子,但他没听,依旧执拗地、笔挺挺地跪着。
这样的他,让李秉真莫名想到某些时刻的清蕴。他们主仆二人毫无疑问是互相了解的,彼此了解的程度,也许远胜他这个半路出现的夫君。
没有再劝,径直入屋,发现清蕴没有在篦发、看书,而是早早躺进被褥,一副熟睡模样。
洗漱后,李秉真轻手轻脚地入榻,就发现清蕴转了过来,那双清凌凌的眼中哪有睡意。
但也没什么情绪,仿佛正在放空,又仿佛在神游。
李秉真轻拍她,等人看向自己再问,“陈危做了什么事?”
“……没什么。”
手无意识搭在李秉真身前,胸口盘踞的那股的情绪仍未彻底消失,如同一根鱼刺卡在咽喉,拔不出来,咽不下去。
如果能把陈危关起来就好了。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她一度冒出这种想法。
放任他在外面,迟早会有更多的人受他吸引。白兰不成功,还会有其他人。如今她有这个实力,可以把想法付诸现实。
甚至思考了几种方式,不会太引人注意,又顺理成章的方式。
会很可怕吗?他会同意吗?清蕴静静地想。
如果他拒绝了,清蕴知道,自己情绪定又会起极大的震荡。
既不喜这种情绪失去掌控的感觉,又无法克制自己。
她都不曾意识到,自己正在轻轻地咬着指腹,齿尖无意识地摩挲。
“如果有烦心事,不妨和我说说。”李秉真温声道,“我毕竟痴长你几岁,有些事,兴许能给出建议。”
清蕴没有回答这话,抬首凝视他。
他是她的夫君,也是完全属于她的。
忽然,柔腕蜿蜒而上,攀上他的肩头,俯身吻住李秉真。
不意她如此主动,李秉真心神微动,稍不注意,便被她带入这股缠绵的柔情之中。
烛光摇曳,衣衫渐褪,二人慢慢赤诚相对,只是不像上次,这回的清蕴居于上位,占据绝对的主动权。
李秉真近乎痴迷地看着清蕴额头凝成的一滴香汗,视线随它缓缓滑落,自上而下,经过高山雪峰,淌过温暖平原,最终汇入溪流。
即便在做极乐之事,清蕴情绪仍是静的,甚至淡漠,那双眼似映入了他,又并未在看他。
曾卧巫云见神女。李秉真忽然想到这句诗,而此刻,他正得神女垂怜。
他忽然起身,抱住这位正施予自己的神女,相对而坐,连成一片的地方瞬间更加紧密。
清蕴微微仰首,发出难耐低吟。
“快些。”她道,然后抱住李秉真。
随着这一声话落,疾风骤雨忽然扑来,她宛如在海面险行的一叶扁舟,随同着起起伏伏,好半晌才跟随找到节奏,身体颤巍巍的,快乐充斥着大脑,让她终于无暇再去想其他。
风雨停歇时,二人仍保持着相对而抱的姿势,彼此唯余重重喘息。
李秉真抬起埋了许久的头,拂过她额前被汗水黏住的发丝,还有几缕被含入口中,随着他的动作,湿哒哒地回到肩侧。
身下锦被也完全是湿泞一片,显然无法再睡了。
他轻声,“先去净房擦洗,我让人重新铺床。”
眼见清蕴去了净房,他起身趿鞋,唤来春风夏至,自己则披上外衣,喝了口温水。
支开窗户,清辉洒入,将他修长的身姿笼在其中。
李秉真看见院中仍跪着的那道身影,目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