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长子没了,齐国公对他的感情有一半倾注到了儿媳身上,也愿意对她纵容些。
“规矩是死的,你对少思的心意我们都明白,不会因你多出一次门而变。”齐国公低声,“平时无事,也可以多去大长公主府,不让你祖母知道就行。”
清蕴微怔,有些意外齐国公能说出这番话。
公爹向来不擅长表露心迹,对家人尤甚。即便是在李秉真离世前的最后几个月,他的表现也很内敛,除去安慰大长公主,很少有人能看到他失态。
清蕴又道一声感谢。
齐国公的笑容转瞬即逝,在清蕴即将离开前,还叫来打理国公府生意的魏管家,对她道,今后她若有有兴趣,家里的生意也由她来管。
清蕴思索一番,应了下来。
说完这些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时辰,清蕴走出书房时,发现竟已过了平时午饭的点。
白芷迎来,轻声道:“厨房那边留了饭菜,主子现在用吗?”
清蕴:“算了,没什么胃口,喝碗鸡蛋羹吧。”
白芷看着她细到一只手就能圈住的手腕默然,主子这段时间比刚嫁来国公府还要忙,简直把能做的事都做了起来。
寻常人丧夫守寡,也许伤心好几个月甚至数年都走不出来,主子就用了这种排解的方法。
“王家又着人送了口信。”白芷道,“请主子得空,去王家走一趟。”
“以后再说吧。”
这就是没打算去的意思。
清蕴知道外祖母秦夫人的想法,一则想安慰她,一则想劝她多为以后打算。
但她很习惯目前的生活,没有改变的想法。
说句算得上不孝的话,若非必要,其实她在成婚后都是能少见王家人便少见。他们有需要,她能帮忙便会帮,除此之外,就当自己已经远嫁。
秦夫人膝下儿孙有许多,时间长了,总不会太过惦记她。
慢慢用了碗蛋羹,清蕴望着花草愈发繁盛的院子,忽然道:“白兰。”
白兰应声。
“你可还记得,那天在素织遇见的姜夫人?”
白兰似乎仔细回想了下,谨慎回,“是有些印象。”
“过几天我准备出门,你帮我备件合适的礼,到时候我去姜夫人家中拜访。”
白兰:“那位夫人不过是认错了人才缠着主子不放,当真要去吗?”
说完,瞥见清蕴投来的目光,白兰自觉失言。前脚还说只是有些印象,后脚就把细节道了出来。
幸好主子没太在意这个,只淡笑道:“能和姜夫人所寻之人那么像,也是我和她的缘分。我曾答应过她要帮忙寻人,却因最近半年的忙碌不曾兑现,去看望她也是应该。”
白兰点头,说是该如此。
看着她去备礼,清蕴再对藉香道:“去请二公子来一趟。”
在李秉真身边时,藉香对李审言一直有敌意,如今这反感也没全消,但他会把夫人的命令放在最前面。
李审言来得很快。
他难得穿了身宽大的袍子,佩刀也取下,武将的肃杀之气无形中消弭许多。左手缠的布条被宽袖一挡,就遮得差不多了。
清蕴先问候他的伤口。
李审言轻松转了下手臂,“小伤,无碍。”
他当然不会提自己练刀太猛导致伤口再度裂开,甚至伤及小臂,才不得不换了宽松衣裳的事,只道:“嫂嫂有什么事?”
清蕴目光慢慢转向隔壁书房,“世子之前一直在写《水长志》的注疏,有些已经成文,有些只在书中作了注释。我想帮他整理出来,之前也已经和翰林院的顾学士说好。只是我进官署不便,所以想请二叔每隔十日帮我送一些去翰林院,顾学士若有意见,也麻烦二叔帮忙带回,可行?”
李审言沉默了下。
在这之前,他和夫妻俩明面上的交集非常少,在府里生活基本上泾渭分明,所以陆清蕴有事竟会第一个找他帮忙,的确令人惊讶。
但,他并不讨厌这种被使唤的感觉。
他点头,“好,我也一起。”
第58章 陈危和夫人合谋,害死了真正的陆姑娘
齐国公因病告假, 李审言养伤告假。这段时间,父子俩都待在府里,前者在书房和卧室来回,后者则决定每日挑几个时辰去月舍。
李审言和清蕴是叔嫂关系, 每天待在一块儿, 传出去容易受都察院官员攻讦。清蕴便搬了部分书稿去主屋, 把书房留给李审言用。
两人沟通不多, 有事也多由女使或藉香传达。
如今月舍的女使只剩下白兰白芷两人,在李秉真去世后, 清蕴就问过春夏秋冬四女意见,除去最小的冬至愿意去大长公主府继续服侍外,余下三女都以年纪到了为由,感恩清蕴愿放回她们的卖身契,离开了。
少了四人, 清蕴又喜静, 若无人走动,月舍就仿佛位于深山,清幽安谧。
氛围比太夫人的佛堂还不如, 起码那儿还有念经声。
这是李审言的感觉。
他主动请缨来整理书稿,到了这儿,才发现只有自己待在书房,比年少时读书还乏味。有事找陆清蕴传话, 看到的都是藉香那张臭脸, 内心不由后悔。
叼着笔身, 李审言临窗慢吞吞地翻弄几张纸。
他学问一般, 但好歹认得字,能勉强看懂意思。意识到清蕴留给他的都是些不太重要的内容, 李审言也不知怎的,反而用心起来。
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时辰,脚步声惊回李审言思绪。
白芷送来茶点,“松萝茶可消火去疲,夫人请二爷注意养伤,莫太过劳累。”
李审言嗯一声,“放这儿吧。”
待白芷离开,他的视线随她往隔壁去,发现那扇紧闭的窗不知何时打开了。
屋内的人并未正坐于窗前,而是斜对着,仅露出一双纤长的手,莹白如玉,正在有条不紊地往茶壶中投料。
咕嘟咕嘟的茶汤沸腾声仿佛就在耳畔,面前坐着那人,正亲手给他煮茶。
虽然没有真正坐在一屋,但相隔这么近,也差不多了。
李审言端起那盏茶,浅啜一口就皱眉,太甜。
但还是慢慢喝了下去。
接下来两天的日子,差不多就是如此循环往复。
李审言待在书房,很快摸清了隔壁的规律。
她很有耐心,能够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不出门,但每隔一个时辰,必会开窗看看外面风景。
整理书稿久了,就会煮茶,或者调香,再不然,就去修剪花枝。
其实最初认识陆清蕴时,她就是这个模样,娴静端庄,像个温婉柔弱的大家闺秀。对待任何人,她都是轻言细语,温柔以待,足以得到大多数人的赞扬和欣赏。
李审言见过她的其他模样,一直觉得那些都不过是她掩饰真实的表象。可如果一个人独处时也是如此,谁又能说这是伪装?
他确实有疑惑,疑惑的同时,内心又忍不住生出更多的探究,想知道到底哪一种状态,才是她的真实。
修了三日书,第四天再去书房时,李审言发现藉香和那名叫白兰的女使都不见了。
白芷告诉她,主子出门去办事了。
李审言知道她隔段时间会去处理店铺的事,对此不奇怪,虽觉得瞬间无聊了些,但也老老实实待在了书房,没有去别处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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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蕴先去彭掌柜那儿待了半个时辰,知道铺子里的生意一切安好,再转道去姜玲住宅。
姜玲一家住在极为偏远的深巷,京城寸土寸金,他们还买不起房子,租赁了一间宅院,里面只有两间屋子供居住,厨房与他人共用。
清蕴虽是一身素服,没有佩戴钗环,但她通身气度不凡,随身还有女使护卫相随。从马车上下来时,左邻右舍都忍不住朝姜玲这儿张望。
姜玲很意外,把人请到里屋,面对清蕴带来的纸墨和补品,感动得无以言表,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眶,“没想到贵人还记得我。”
清蕴当然记得她。
姜玲可能是她仅存世间唯一的亲人,即便没有感情,为了避免对方会察觉什么,或被他人利用,清蕴也会注意。
早在两人见第一面后,她就暗中让陈危找人观察姜玲一家,了解他们的人际往来和为人处世。
姜玲如今和丈夫、儿子儿媳以及一个孙子同住。
她丈夫是铁匠,自身擅长刺绣,夫妻二人以此为生,供儿子一路科举考中进士。
儿媳邱氏是逃难到宛平后,被姜玲遇见后收留的。姜玲大概在邱氏身上看到了姐姐和外甥女的痕迹,心软留下她,后来邱氏和她的儿子青梅竹马、日久生情,结成了一对夫妻。
由此可见,姜玲夫妻都是朴实心善之人。
清蕴还了解到,从宛平到京城,姜玲每逢出门卖绣品,就会找人打听博文书院的消息,或是打听从江苏一带而来的女孩儿消息。
素织那次,确实不是她第一次认错人。
默默观察了大半年,确认姜玲一家和京城的人没有往来,身份也只能是她的姨母,清蕴才在处理完自身的事后,想到来看一看她。
因姜玲眉眼间与母亲确实有点像。
顺带,以此观察白兰。
她在王家时,出门碰见一些可怜人也会接济,做这件事不算特别。
相较于农夫和寻常卖货郎,铁匠挣钱不算难,姜玲的绣品也能卖些银子,可自从搬到京城后,一家人生活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清蕴给他们带了些生活必需品,还十分自然地问起了姜玲寻人之事。
在儿媳开导下,姜玲早就认定自己是认错了人,如实道:“感念夫人还记得我这点小事,人还没寻到。不过,我相信就如夫人那日所说,她定是在别处好好的,只是我们姨甥二人缘分未到。”
“姜姨能这么想,便再好不过。”
交谈间,面容俊秀可爱的三岁小男童奉盘入内,小心走到清蕴身边,清脆道:“请夫人吃梨。”
盘上摆着洗好的几颗梨,个大饱满,鲜嫩欲滴。
清蕴见他几度偷瞄鲜梨的模样,含笑取了一颗,亲手削好,竟交给了男童。
姜玲惊讶,刚要让孙儿推拒,男童已直接接过,“谢贵客赐甘。”
随后想了想,又将梨递给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