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得知自己可能时日无多, 建帝想的是,如果有清醒的时机,就要立大皇子为储君,以免姑母和齐国公里应外合, 拥立老二来把持朝政。
等柔妃和谢云天在他榻前低声交谈了几句意义不明的话, 察觉到他们俩在合谋何事时, 建帝内心怒火燃烧。
这皇位他可以给, 但任何人都不能强行来夺,无论齐国公、大长公主, 还是柔妃、柳家。
在勃勃怒气下,他竟真的恢复了部分知觉。
大约一炷香功夫,建帝从手指微动到睁开眼,发出嘶哑声音,“……来人。”
距离最近的黄公公先反应过来,迅速冲过去,撞见建帝直视过来的眼,先不可置信,随即跪倒在地,“陛,陛下!”
建帝瞟了眼外面,黄公公立刻领略上意,“快来人,传太医——”
十二时辰候着的太医很快赶来,随后而至的是万云、大长公主、柔妃、淑妃、谢云天等人。
大约是心中有预想,太医诊脉时,建帝感觉他总在频频看柔妃、万云、谢云天二人,心慢慢沉下去。
他还没恢复太多精力,勉强又说出几个字,“柳文宗呢?”
万云道:“陛下,现在是丑时,柳阁老正在家呢,可要传阁老前来?”
从柳家到进宫需要近半个时辰,建帝没法肯定自己能维持那么久的清醒,更无法保证自己能醒第二次。
他的视线扫过围在身边的一圈人,没了当场给大长公主定罪的心,只断断续续道:“传……两位皇子。”
大皇子杨睿、二皇子杨翊接连被叫来,都是睡眼惺忪,对上建帝视线,又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杨睿对父皇既敬又怕,愣愣待在原地,杨翊躲到了外祖母身后。
万云代为传话,“陛下有话要对两位殿下交待,其他人退下。”
眼见建帝一副回光返照模样,柔妃第一反应是传位之事,哪肯离开,“陛下身边现在离不了人,两位皇子还小,不如让臣妾在旁边照看吧。”
建帝冷冷看她,没有斥人的力气,半天道:“滚……”
大长公主出声,“既然陛下有令,无关人等就退下吧。”
说完第一个往外走,其余人见状,只能慢慢跟上。
殿内顿时只余偶尔的炭火噼啪和呼呼寒风。
面对父皇审视中带着冷酷的目光,大皇子有些结巴,“父皇可要喝水?”
说完得到建帝示意,立刻倒了杯温水,站在榻边看建帝慢慢喝下。
从长子的眼神中,建帝看得出他的心思一如既往,“看外面,还有人,就,赶走。”
大皇子乖乖往门外看,果然还有几人贴在门边。他依令赶走了,再走回。
建帝扫过巴不得站得越远越好的小儿子,抬手召人。
杨翊不情不愿挪了过去。
从他的脸上,建帝看到了表弟李秉真的身影,看到了李贵妃的轮廓,唯独没看到任何和自己相似的地方,眸中闪过一丝狞意。
“再,近些。”他尽量保存体力,语气很轻。
杨翊走到他身前,被父亲枯瘦的手拂过脸颊,宛如蜿蜒游过的蛇,让人毛骨悚然。
“次奴。”建帝低低唤他,把人揽过来。
杨翊很不习惯他的怀抱和气味,下意识往后缩。
炭火盆在帐幔投下跳动的阴影,建帝手掌突然成爪扣住幼子后颈,匕首猛地朝他胸口刺去,却因虚弱无力和杨翊瞬间的挣扎刺歪了。匕首险险从其手臂内侧擦过,带出一片血珠。
杨翊想跳下床榻,却被扯住头发,攥得生痛,伤口在锦被蹭出道道血痕。
建帝猛咳两声,还要再动手,却总对不准位置。
一个是昏迷多日没什么力气的成年男子,一个是年仅四岁的体弱孩童,拉扯起来竟然不分伯仲。
“按住他!”建帝双目赤红瞪着呆立的长子,喉咙里滚着破碎的嘶吼。
大皇子看着父皇狰狞的神色和弟弟苍白的脸发怔,想冲出去大喊父皇疯了,脚却死死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就在建帝分心的功夫,杨翊已经拼尽力气挣开他,抬脚就朝门边冲去。
在建帝血红双目的逼视下,大皇子终于伸手拦住人。
他年长四岁,体格又健壮,拽住人简直毫不费力气,纵然杨翊回头又蹬又咬也没用。
建帝眼中迸出奇异的光芒,“好睿儿,杀了,他,即刻……传位。”
大皇子听清了,且因着最近柔妃偶尔脱口而出的话,也懂了话中含义。
他无法反抗自己的父皇,在不住的低斥中,手不知不觉抄起了青玉花瓶。
顷刻间,瓷片在杨翊头侧三寸炸开,满地都是裂开的碎片。
他嘴唇被死死捂住,大皇子结结巴巴道:“父皇,弟弟,弟弟他不动了……”
本想挣扎的杨翊隐约领会到兄长的意思,慢慢停下来,躺在原地,当真不动了。
因之前被刺伤,杨翊一直在流血,血被蹭得到处都是,从建帝的角度看,也无从分辨到底是不是从脑袋流出。
建帝只看到小儿子逐渐静止、失了生息的身体,喉咙中发出浑浊的笑。
天命,批言,他今天就要打破这些!
笑着笑着,建帝突然暴起揪住杨睿衣襟,刀刃直插心口。
大皇子被药味混着血腥气的味道熏得发昏,又被父皇的癫狂神态所惊,竟忘了躲闪。
正是此时,雕花门轰然洞开,偷偷溜回来听动静的柔妃察觉不对劲冲进来,看见刀尖距离养子胸口仅剩半寸,猛得一惊,脚步比思绪更快跨了过去,本能地把匕首打开。
这一打,立刻把建帝也推向了床柱,他积蓄的力气立刻消散,怒不可遏地看向柔妃,喉头发出可怕的“咯咯”声响。
这模样好比厉鬼,柔妃被吓了一大跳,把大皇子护在身后。
两人虽不是亲生母子,但父兄今后荣辱可都系于这个养子。
建帝喉间声响持续了好一会儿,瞪着柔妃的双目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失去光彩,头倒在了一边。
“母妃——”大皇子叫声响起时,柔妃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跳如雷。
陛下死了?被她那一推推死的?还是被气死的?
她迅速回头看了眼门,很快就要有人来了。
“睿儿,刚才怎么了?”
“父皇,父皇要杀我们……”
柔妃猛地看向床边,发现倒在碎片中的杨翊,又惊又喜,“他被陛下——?”
不知为何,大皇子也不敢对着面孔扭曲的母妃说实话,颤颤点头,“他被砸破了脑袋……”
柔妃想笑,却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硬生生又扭成悲伤神色。不管陛下为何突然发疯想杀两个儿子,事实是如今小皇子没了,仅剩她的儿子还活着。
无论有没有传位诏书,有没有旨意,能继承皇位的仅剩大皇子。
殿外在这时传来密集脚步声,柔妃意识到此刻形势,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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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蕴被宫中传出的钟声惊醒。
她睁开眼,等钟声停止后看向身边人,王宗赫微微颔首,“是九声。”
帝崩,皇权归于九天,故有九响。
建帝捱了一个多月,途中竟一次都没醒过,就死了。
无需言语,夫妻俩同时起身穿衣,走到屋外时,阖府灯火通明。祖父王贞一身素袍站着,王维章、王维清兄弟俩则穿着官袍,见王宗赫走来,微微颔首,“走吧。”
天子驾崩,他们作为臣子,自是要立刻进宫聆听遗旨,参拜新主。王贞虽已致仕,但作为老臣,也有资格去见天子最后一面。
虽然目前并不知新主会是哪位。
这时候谁都睡不着,清蕴陪长辈们坐在厅中,听郑氏不住向祖母秦夫人询问,像是在求个安心。
她一直安静不语。
秦夫人起初回了几句,被儿媳问得不耐烦,“好了,实在闲得慌就去把府里的人都召集起来训训话,让他们这段时日不许议论此事,谨言慎行。”
郑氏这会儿确实需要找个事做,她也适合训人,闻言当真去办了。
秦夫人看向二儿媳,“回去带着小的吧,和你们没什么关系,管束住下人就行。”
国丧二十七日,起码这二十七天不能出差错。
柴氏点头离去,秦夫人再看向身边人,没有说什么,只拍了拍她。
清蕴慢慢回神,对她一笑,“祖母,放心吧,三哥更会沉得住气。”
…………
王宗赫的确很沉得住气,在听到陛下驾崩前神思错乱、不慎伤了两位皇子时没有露出异样,在万云传下口谕,道陛下驾崩前亲口传位于皇长子也没像其他人那样质疑,从始至终安静听旨。
他如今是柳阁老最信重的弟子,在柔妃、大长公主等人眼中,已经是从善如流地站在了柳家这边。
第80章 吃味
天子驾崩, 留下口谕传位皇长子。在以柳阁老为首的臣子拥立下,大皇子接受百官参拜,正式登基。
大皇子杨睿茫然地被人带领着走完众多仪式,等他回过神时, 父皇已经殡天入土, 而自己身着五爪龙袍, 坐在了龙椅上。
内阁拟了十多个年号, 杨睿从中选中“文昭”二字,现如今称文昭帝, 柔妃则被封太后,尊号慈懿。
文昭帝年仅八岁,无法临朝亲政,朝堂政务目前主要由以柳阁老为首的内阁决定,遇大事则由柳太后和内阁共同商议。
先生也由王宗赫和翰林院的徐学士增至八位, 分别教导儒家经典、军政韬略、骑射书法等课程, 太傅由柳阁老亲自担任。
文昭帝最喜欢的还是曾经的老师王宗赫,可母后不让他太亲近王家人。
下了早朝,文昭帝传来大伴闻喜, 才问两句话,柳太后就走了过来,主仆俩立刻噤声。
曾经的柔妃已经十分习惯太后身份,颇具威严地问:“在说什么?”
闻喜小心翼翼瞧主子, 文昭帝抿唇, “问了两句二弟的情况。”
柳太后:“哦?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