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次施针之后,薛玉棠明显感觉舒畅很多,一身轻快。
离开济世堂,回府的路上忽然一阵喧哗,马车也停了下来。
薛玉棠好奇地撩开窗帘一角,街道暂禁通行,一众官差围住一处宅子,捆住双手的仆人们陆续被押解离开,低低的哭声断断续续。
最后一件箱子被抬出后,官差合上宅门,两张白底黑字红印的封条交互贴在门上。
“看什么看,朝廷办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官差腰间配刀,呵斥沿街围观挡路的老百姓,将仆人押解回监牢。
宅子台阶下的一滩血醒目刺眼,条狼氏[1]拎来一桶清水,泼冲出去,扫帚一扫,地上顿时干干净净。
围观的男子抱肘,啧声道:“这柳宅住的不是宫里那位柳婕妤的侄儿么,怎的,犯事了?眨眼间就被抄家押走了?”
“听说是他爹蜀郡西工贪污受贿、行贿,事情败露,除了柳婕妤,柳家一干人等通通流放。”
男子拍手称快,“报应!整日嚣张跋扈,我不止一次瞧见他想轻薄小姑娘。前几日还耀武扬威,今儿就成了阶下囚,快哉,快哉!”
“大惊小怪,你俩小儿还是见得太少,瞬息之变罢了。”
老者摸了摸花白长须,感叹道:“当年城破,先帝铲除暴君,前朝裴相不也是一朝成了阶下囚?那丞相府,至今还封禁,荒着呢。”
絮絮闲谈声传入车厢,薛玉棠惊愣,忙将帘子撩开些,宅子外面被砸烂的门匾,正是柳宅。
柳豹被流放了。
薛玉棠平静的内心里泛起波澜,难以抑制的喜悦悄然浮现在扬起的嘴角。
薛玉棠放下帘子,吩咐道:“回府!”
闹市高楼中,幽暗深邃的眸子紧随驶离的马车,男人眼底一片鸦青,悠悠把玩着锋利的匕首,眼梢轻扬,似乎心情还不错。
梁锜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在这祖宗脸上看见了笑意,哪怕这笑容极浅。
那夜将军黑着脸,挨个拎出受柳家贿赂的小吏,没日没夜提人逐一审问,梁锜大气也不敢喘,唯恐殃及池鱼,他还是头次见将军如此震怒。
幸好很快就有了结果,随后沈家三郎上书御史台,陛下龙颜大怒,严惩不贷。
然而对于将军贸然提人动刑,陛下也只是小发雷霆,罚了将军一月的俸禄。
顾如璋敛了眼锋,指腹玩着刀刃,冷声道:“流放途中别折磨死了,留一丝气带回来,我陪他好好玩。”
不用指名道姓,梁锜也知道是谁,“属下明白。”
他家将军的力气和手段,梁锜光想想就头皮发麻,那柳豹落到将军手上,只有自求多福了。
顾如璋风|尘仆仆回到顾府,步入长廊,正见孙管家叫住也是刚回府的薛玉棠。
“孙管家何事?”
她心情不错,眸光盈盈,眉眼间都染上了喜悦。
孙管家拿出收到的帖子,递过去,“薛姑娘适才不在,开国侯世子要举办马球赛,给您下了帖子,邀您明日出席。”
“开国侯世子?马球赛?”
薛玉棠疑惑,须臾后道:“我会去的。早便听闻已故老侯爷骁勇善战,那世子想必也是英勇非凡。”
声音飘过,顾如璋看着纤指接过帖子,脸色越发阴沉。
第12章 “若我上场,你压谁赢?……
翌日,风和日丽,最宜踏青游玩。
将士们手握长矛,驻守在马场外面,陆续有马车停靠,受邀出席的宾客被仆人领着,入了马场。
素琴扶着薛玉棠从马车下来,将帖子递给入口的仆人,“我家姑娘受世子之邀,前来观看马球赛。”
“薛姑娘请随小的来。”仆人看了眼帖子,忙领着薛玉棠入内,同时招呼着旁边人速去禀告世子。
越往里走,越是热闹,马场空旷开阔,半人高的栅栏插的彩色旗帜迎风飘扬,已经有数名头戴幞巾的男子在场中策马玩闹,马厩前亦有男子在喂马。
官宦子弟、世家女眷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看台上已是人声鼎沸。
薛玉棠打量四周,听说沈御史是位的风雅之士,素来喜欢山水画,就是不知今日是否在此。
帷幕随风飘扬,位居看台中央的席位聚集了几名闲谈的妇人,主位的妇人雍华贵,端庄威仪,听着旁边妇人说话,不疾不徐品茶。
薛玉棠凝眸,那位莫不就是开国侯之妻,平阳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看了过来,与薛玉棠思忖的目光相撞,她微微顿首,茶盏离了唇,持在手中,静看女子。
席间众妇人停了谈话,随着平阳长公主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无数目光汇聚在一袭青衣的女子身上,螓首蛾眉,娇靥如花,真真是位绝色佳人。
沈御史之妻李氏似乎很是震惊,手中的丝绢飘然掉落,不可思议地看着台下的女子。
薛玉棠微微低头,落落大方地福身。
这厢,领路的仆人瞧见谢铮出现,“薛姑娘,世子来了。”
薛玉棠顺着仆人张望的方向侧身看去,男人一袭藏蓝绣麒麟长袍,马尾高束,红色发带飘扬,意气风发朝她走来,微微上扬的眼梢带着几分桀骜不羁。
薛玉棠呼吸一凝,想起那夜初见,她狼狈不堪,因着视线模糊不清,竟将男子错认成阿璋,向他求助。
谢铮行至薛玉棠跟前,眸光从她身后转而落回她身上,“薛姑娘,又见面了。”
最狼狈的模样都被他看了去,薛玉棠耳根薄红,微微福身,声音轻柔,道:“见过谢世子,那夜多谢世子出手相助。”
谢铮摆摆手,眉梢轻扬,潇洒豁达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薛姑娘……”
一道高大的身影豁然出现,顾如璋来到薛玉棠身旁,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那双黑沉沉的眼一寸寸压向谢铮,满眼不愉。
谢铮不甘示弱,迎上他不善的目光,“真是稀客,什么风把顾将军吹来了。”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凝结至了冰点。
“诶!闪开——”
话音刚落,马球直朝薛玉棠砸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纤臂便被顾如璋的大掌握住,拉着她退后躲开。
马球擦过顾如璋的肩头,“砰”的一声掉到地上。
几乎是同时,谢铮也伸手出来,欲去拉薛玉棠,只是慢了顾如璋一步,落了个空。
顾如璋敛眉,冷睨望过去,远方马背上的沈家五郎脸都吓白了,咧着个僵硬的嘴。
沈家五郎跟友人在马场上打马球玩闹,谁知劲用大了,球笔直地飞了出去,更麻烦的是那边有两位难缠的主儿,无论砸中哪个,他今儿都没好果子吃。
谢天谢地,无人被砸中。
仆人已极快的速度将球捡走,谢铮收回落空的手,微微侧身,高束的马尾也跟着略微倾斜,他看向被顾如璋拉到身后,还有些失神的女子,“薛姑娘,你可还好?”
薛玉棠抚下男人的手,近乎贴着的距离顿时拉开,摇头道:“无事。”
“无事便好。”
谢铮目之所及,仅是娇怯的女子,仿佛早已忽视面容冷淡的顾如璋,“我带薛姑娘去看台落座。”
“谢世子先顾好自己吧,我的人,我自己带。”
顾如璋言罢,直接将薛玉棠带着往看台去。
谢铮双手环胸看着两人离开,紧绷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弧度,轻哼道:“小爷我果然没猜错,你们的关系果然不一般。顾如璋,咱们走着瞧,这声姐夫你叫定了!”
谢铮满腹信心地扬了扬眉,转身却与看台上的平阳长公主打了个照面,几位夫人也纷纷看着他这边,也不知她们看了多久。
谢铮垂眸扶额,咬牙切齿地慢慢吐气,终是明白顾如璋那句“先顾好自己”是何意了。
春风和煦,吹动轻盈的帷幕。
看台边缘聚集了些贵女,目光无一例外都落在顾如璋的身上,交颈接耳小声议论着他骁勇善战的沙场事迹。
薛玉棠顺势听了一耳朵,眼眸浅弯,原来他如此受姑娘们的欢迎,虽然他性子有些冷,沉默寡言,但是却心细体贴,会照顾人,成婚后对妻子定是无微不至。
两人的坐席挨着,中间只隔了层薄纱帷帐,薛玉棠能听到的细语家交谈,顾如璋自然也听见了,他转眸看过去,女子的脸庞如春日桃花,梨涡浅笑,眼波流转间潋滟生姿。
她并不生气,似乎很喜欢听那些话。
顾如璋薄唇紧抿,修长的指摩挲茶盏,内心蹿起一股无名火,越发烦躁。
马蹄阵阵,围场里逐渐热闹起来,还未等锣鼓敲响开始比赛,就已经有男子在场内准备了。
看台上视野开阔,角度极佳,薛玉棠浅笑,心中已然有了绘画打算。
谢铮策马疾驰,从另一名男子的手中夺过彩绳缠绕的小球,他挽着缰绳,扬起抢夺的彩球,拽着彩绳在空中旋转,恣意张扬。
“姑娘,东西拿来了。”
素琴拎着盒子,身后的丫鬟抱着一卷画纸。
薛玉棠将桌案的茶具拿开,素琴拿出盒子里的画具摆放在案头,好奇问道:“姑娘猜这头场马球赛,哪位公子胜出?奴婢来时听闻这头场的彩头出自平阳长公主之手。”
薛玉棠抬眸望向远方,马场中的男子皆是生面孔,她都不相熟,自然不清楚各自的势力。
风吹帷帐,她的发丝轻舞,葱白长指敛去眼前的碎发,那目光看向的是——
扬着彩球的谢铮。
愠色在眼中乍出锋利的寒芒,顾如璋握住茶盏的手,指骨泛白,“若我上场,你压谁赢?”
冷不丁一声,薛玉棠茫然地侧过头去,顾如璋看着她,沉声再次问道,偏执地要得到她的一个答案。
“若我去了,你压谁赢?”
第13章 “怎么办呢?都弄脏了。……
顾如璋从看台出现在马场,已换好行头,头戴红色幞巾,劲衣窄袖干练利落,待小厮牵来骏马,男人翻身跃上马背,挽着缰绳,手持偃月球杖整装待发。
他朝薛玉棠的方向看去,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嘴角略往下压。
沉默不言,是她逃避问题常用的办法,她内心想选的,怕不是目光追随的谢铮。
缰绳在掌心勒出红痕,顾如璋敛了眼锋,策马往前几步,凌厉的目光转而看向旷地静躺的球,胸腔里燃起的熊熊怒火,却越烧越旺。
“咚”的一声,锣鼓敲响,马球赛正式开始。
薛玉棠听闻两人早有恩怨,这场马球怕是给了宣泄的档口,顾如璋与谢铮各率一队,争夺场上的球,彼此铆足了劲,场面好不激烈,难分伯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