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开国侯世子便不同了,谢铮一直以她的朋友自居,想必知道许多事情。
翌日,薛玉棠出现在公廨。
谢铮刚上值不久,便听薛玉棠来寻他,平静的心忽然间悸动起来。
谢铮将薛玉棠引去会客厅,为了她的名声特将门窗大开,问道:“薛夫人此番前来,是有何事?”
薛玉棠看向上首的男子,道:“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来叨扰,望谢世子莫要厌嫌。谢世子也知我失了记忆,世子是我的友人,当知我们发生的事情,我想请世子逐一细说。”
“最近一些零散模糊的记忆在我脑中闪过,我试着用印象深刻的往事,唤醒它。”
谢铮沉眸看着下首的女子,她已嫁作妇人,但这门亲事,并不光彩,她懵懵懂懂地接下赐婚圣旨,成了顾如璋的妻子。
谢铮漆黑的双眸幽深,宛如渊谷寒潭,没有回薛玉棠的话,反而沉声质问道:“薛夫人喜欢你的夫君吗?”
薛玉棠愣怔,缓缓拧眉,疑惑不解的眼神逐渐转变为有些冒犯。
谢铮指腹摩挲着腰间配刀,冷笑一声,道:“薛夫人心里是如何想的?是打心底里愿意与他相守一生的喜欢,还是迫于赐婚,盲婚哑嫁,稀里糊涂地过一日算一日?”
薛玉棠不禁陷入沉思,作为朋友,谢铮此话何意?阿璋告知失忆的她,两人是两心相悦,但意外横生,他求来赐婚圣旨前,她就失忆了。
谢铮直直看着薛玉棠,不等她的情绪有所缓和,再次问道:“薛夫人想听实话吗?”
会客厅内只有二人,气氛变得凝重,男子面色冷沉,给这炎炎夏日都染了几分寒气。
薛玉棠点头,“谢世子但说无妨。”
谢铮冷声道:“我并不觉得薛姑娘有多喜欢他,不过是奉旨成婚罢了。”
薛玉棠对顾如璋的关心,不过是基于姐弟情分,但总有人误解了这情,偏执将它变成了男女之情。
若是早知顾如璋对薛玉棠有那心思,谢铮绝不靠近,可偏偏那无耻之徒打着姐弟的幌子,觊觎她良久。
谢铮道:“夫人当真了解你的夫君吗?”
从公廨出来,薛玉棠坐在马车里神不守舍,满脑子都是谢铮一声声的质问,她甚至开始怀疑对顾如璋的感情。
婚后夫妻二人恩爱,蜜里调油,然而对婚前的相处,薛玉棠没有记忆。
谢铮说,是他邀她泛舟游湖,也是他送了芍药花,此后,他还邀她去梨园看戏。
“那次泛舟游湖,玉娘收下了束束芍药花,很是喜欢。”顾如璋的话回响在耳畔,握住她手臂的大掌逐渐收拢,薛玉棠浑身一颤,从回忆中抽|离。
马车里闷热,薛玉棠心口的闷意随之而来,她不安地摇了摇团扇,丝绢擦拭额头细汗,问素琴道:“谢世子曾经邀我去游湖?”
素琴明显愣了愣,心道主人命她不得在夫人面前提及谢铮,但是这次是夫人主动问起的,不算她违背命令。
见她许久不说话,薛玉棠察觉不对劲,皱眉道:“你为何迟疑了?”
素琴有些慌了,暗暗抓紧袖口,慌忙辩解道:“奴婢只是有些奇怪,夫人为何突然问起这般久远的事情。”
素琴笑着掩饰内心的慌乱,道:“谢世子确实邀请夫人出府游玩,那是因为夫人初来京城,又帮了谢世子的忙,谢世子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薛玉棠眉头皱得越发深了,思绪越来越乱。
素琴撩开窗帘一角,瞧了眼外面,道:“夫人,到济世堂了。”
薛玉棠揉了揉眉心,敛了纷乱的思绪,被素琴扶着下了马车。
顾婉音坐在后院的树下乘凉,手中拿着那日薛玉棠画的顾如璋画像,纸上泪痕斑驳,将钩勒的线条都晕湿了。
薛玉棠在顾婉音身旁坐下,如姜柔教的那样,先给顾婉音按了按手臂的穴位,有助于她恢复双手。
薛玉棠心里乱糟糟的,谢铮的一番话在她心里留下了烙印,她真的了解顾如璋、喜欢顾如璋?
树荫下凉快,薛玉棠给顾婉音讲起了顾如璋的事情,也通过这样的方式,试图寻找她想要的答案。
然而无果,一旦开始回忆她与顾如璋在京城重逢的事情,头便又开始痛了。
*
东宫。
烈日炎炎,梧桐树上的夏蝉叫个不停,尖锐刺耳的鸣叫一声赛过一声,聒噪极了。
太子寝殿里气氛凝重,不知是冰鉴中散着冷气,就连太子、太子妃两人的脸上,都不同程度得阴沉着,宛如黑云过境。
殿中伺候的奴才噤若寒蝉,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喘,也不敢吱声。
帝王至今没有立后,若说最有可能被册立皇后的,当属二十几年前被天子独宠的柔贵妃,可柔贵妃诞下皇嗣后不久,便自请了寺庙修行,为国祈福。
只有宫里少数的老人知晓,其实是帝王与柔贵妃去了争执,柔贵妃执拗不肯服软,偷逃出宫。
此后,柔贵妃再没出现在皇宫,也成了宫中的禁忌,帝王爱屋及乌,册立柔贵妃的儿子为太子,亲自教导储君。
太子殿下从没见过生母,在帝王的教导下循规蹈矩,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半步,可偏偏在前年的年关,生了场意外,太子殿下与大农丞的小女儿有了肌肤之亲,太子殿下不得不迎娶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可是成婚后,太子殿下才知太子妃仰慕他许久。
太子殿下严于律己,一度认为这场婚事是太子妃的手笔,便对她格外冷漠。
两个月前,太子妃闹着要和离,按理说太子是欣然同意的,但他没给太子妃明确的答复,似乎是不想结束这场婚姻。
两人僵持不下,太子无意间发现太子妃有了身孕,太子妃竟有意隐瞒。
这和离自然是不成的,然而太子妃执拗,坚持要一封和离书。
这个节骨眼上,帝王命太子离京办事,太子意外坠马,折了腿骨,伤了右臂,天子便将差事交给了顾如璋。
太子摔伤严重,不能动弹,只要太子妃照顾。东宫的奴才都知,太子这是想跟太子妃重归于好,但太子妃的心跟秤砣似的,不为所动,当着太子的面又提和离。
这不两人上午又因和离的事,闹了一番。
殿中落针可闻,太子坐在轮椅上,清咳了一声,看了眼不为所动的妻子,淡声道:“孤有些渴了。”
太子妃坐着半晌才伸手去倒水,将水杯给了他便便松手,直白道:“妾身今日请了薛夫人来东宫,这一日薛夫人都在,恕妾身不能侍奉在殿下左右。”
“殿下的伤快十日了,也不见好转,妾身觉得是太医学艺不精,便自作主张去宫外请了位名医。今日有姜大夫给殿下诊一诊,妾身也安心些。”
太子妃抿唇,避开男人的目光。
十日了,他这伤还不见好转,怕不是装的。
太子脸色越发沉了,握住水杯的手指因用力,指骨泛白。
“太子妃,薛夫人来了。”
这厢宫婢躬身来到殿中,通禀道。
太子妃欠了欠身,道:“恕妾身有事离开。”
她头也不回的带着贴身宫婢踏出寝殿,太子内心酸涩,眼底浮出一抹愠色,蓦地将水杯掷到地上。
碎瓷的声音清脆响亮,殿中众人惶恐,纷纷埋首跪地。
*
东宫凉殿。
这十日照顾太子,与他共处一室的时间太久了,太子妃甚至有了些动摇,但她
不想再像以往那样得过且过,便找了个由头,减少与太子相处的时候。
她寻了薛玉棠当幌子,若真说要聊什么,太子妃倒犯了愁,蹩脚地找着话题聊。
清热解暑的绿豆汤喝了两碗,尴尬的气氛才逐渐缓和。
太子妃听说薛玉棠失忆苦恼,惋惜道:“可惜我们认识的时间短,交集不算多,否则这段时间我便留你在东宫了,与你好好说道说道曾经发生的事情,助你恢复记忆。”
薛玉棠放下甜食的碗,“顺其自然吧。”
她看了眼太子妃微微隆起的小腹。
太子妃轻叹息,都被那人发现了,她也没必要再遮掩,掌心轻抚小腹,道:“四个月了。”
薛玉棠微愣,起身恭贺。
太子妃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偏偏是想离开时,有了他的骨肉。
上次她寻薛玉棠来时,是因这突来的孩子,扰得她迷茫无措。
“薛夫人,若是你,你该如何?我有一姐妹,她的丈夫从没喜欢过她,偏生在她要和离时,有了身孕。她动摇过,但还是想和离,因为这场婚事从最初就是个错误,还不如就此放手,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不知为何,薛玉棠顿时就想到了她与顾如璋。她是接了圣旨与顾如璋成婚,但谢铮的话令她有一股很强烈的直觉,感觉一些事不像她看到的这般。
若是她有了身孕,却发现与谢铮说的一样,她没有很喜欢很喜欢顾如璋,她该如何?
好半晌,薛玉棠才摇头道:“臣妇、臣妇不知。”
太子妃明显失落,垂眸抚了抚微隆的小腹,温热的掌心似乎感受到了生命的跳动。
*
紫宸殿,帝王周身散发着寒意,却因看了从皇陵飞鸽传书的密函,眉目稍稍舒缓。
殿前太监汪贵悄悄舒了一口气,估摸着是顾将军已将事情处理妥当。
楚宣帝将密函在烛灯上引燃,放入炉中。
顷刻间,密函化为灰烬。
楚宣帝起身,去了窗边远望,似乎是在欣赏殿外风景。
汪贵跟在帝王身边多年,隐约猜到了帝王的心事,战战兢兢道:“陛下这段时间处理政务,只去看了太子殿下一次,今儿天气凉爽,不如摆驾去东宫,听说太子妃从宫外请了大夫去。”
楚宣帝拇指转动着玉扳指,道:“请大夫便请大,难道朕去看了,他就能立即站起来?”
楚宣帝眉心微蹙,责备道:“这群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十日过去,太子的摔伤竟还不见好转。”
汪贵定着被帝王责骂的风险,又道:“奴婢听说太子妃请的是济世堂的大夫。”
楚宣帝通过窗户,望了眼东宫的方向。
玄色龙袍掠过汪贵的视线,清冽的龙涎香味道逐渐飘远,汪贵端了端拂尘,忙跟上帝王的步伐。
*
这厢,太子妃正与薛玉棠说着话,两人已从藤椅,坐到了凉榻上,聊得越发投缘。
宫婢进殿通传姜柔请来了。
太子妃握住薛玉棠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且在这凉殿稍坐,我去去就回,届时我们再接着聊。”
太子妃留了名宫婢在殿中伺候薛玉棠。
太子的寝殿就在凉殿的斜对面,太子妃带着姜柔入殿,此前摔碎的水杯早被宫婢清理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