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棠精疲力竭躺在男人怀中,湿漉的眼睫因泪水而粘黏,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雪腮沾着乌发,看起来格外可怜,像破碎的瓷娃娃。
顾如璋拭去女子雪腮的发丝,把玩着柔若无骨的纤指。
薛玉棠枕在他的臂弯,眼睛微微眯起,声音虚弱无力,同他诉说心里的不安,“丢失的记忆里,我似乎目睹了场惨案,谁杀了谁。”
“夫君,你可有印象?”
顾如璋抿唇,揉了揉雪腮,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是有一场命案。”
“夜里不提这事。”顾如璋亲了亲她翕合的唇,将她还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男人握住她无力的手,反剪至后腰,继续着方才的事情。
罗帐内刚停歇的热浪,又扑面而来。
女子低低的啜泣声响起,顾如璋也没有心软,反而单手握住她推搡的手,举止头顶。
*
皇城肃穆,烈日映照着宫殿屋脊上整齐排列的瑞兽。
汪贵领着顾如璋进了紫宸殿。
顾如璋来到御案前,叩拜,“臣,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楚宣帝并未抬眼,朱笔悠悠批阅完折子,将其随意放在一边。
顾如璋禀告道:“臣先行回京,沈侍郎还在返程途中,估摸着今明两日便可抵京。”
汪贵抬了抬眼瞧向顾如璋,谁不知顾将军刚成婚,这新婚不久就被派离京城,算算日子有十二三日没见新婚妻子了,能不急着回京么?
前些日子,乾山皇陵山下的秧田里突然出现一块刻有谶言的白玉石碑。
石碑出现的方向,正对着山上皇陵的碑文,数排谶言暗示着“天命有变,帝星晦暗,新帝现身,萧家后人”,仿佛是先帝对世人的警示——
江山要易主了。
这谶言闹得乾山附近的百姓人心惶惶,当地官吏及时上报,虽对这谣言施压,但还是让石碑的消息不胫而走。
太子坠马受伤,楚宣帝便让顾如璋与中书侍郎沈邵一同前往,一武一文,限二人在十日之内将事情处理妥善,平息谣言。
顾如璋与沈邵一同探查,寻到了石碑的破绽之处。
白玉石料并非产自乾山附近,乃雍州石崖特有的白玉,石碑故意做旧,碑文也是刻意模仿先帝的笔迹。
顾如璋道:“乾山坊间有人带头散布谣言,将太子殿下坠马一事,与碑文谶言结合,暗指是先帝发怒,予以警示。臣等已将人捉拿,平息了这无稽之谈。”
楚宣帝指尖敲打着御案,目光倏地锐利起来。
“陛下,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顾如璋说道:“在京中荒凉的寺庙中,曾查获了一批兵器,系为翊王余孽。臣在数月前,引翊王余孽出来时,行至郊外,急行的马突然失控。”
“那马跟了臣数年,从未失控过。乾山石碑从出现,到消息上禀陛下,中间经历了数日,而在此期间,也是马出现了问题——太子殿下突然坠马。那谣言,逆贼等人究竟是借题发挥,还是蓄谋已久?”
顾如璋:“臣认为,这一环接一环,好似是筹划好的局。”
顾如璋言罢,紫宸殿安静下来,楚宣帝眉目沉沉。
博山炉里轻烟袅袅升起,一圈盘着一圈,越往上升,越是盘曲复杂。
半晌,楚宣帝沉声吩咐汪贵道:“召来钦天监,
择吉日,于皇陵祭祀,随行车马,全权交由太仆寺少卿负责。”
“喏。”
汪贵领着口谕去传钦天监。
*
京中一座府邸,幽暗的屋中仅有几束光线照入,浓郁的草药味弥散在整间屋子里。
肃祁的身影半隐在暗处,肩头挡住倾洒的光束,阴鸷的眼看向药浴里沉睡的阿蛮。
肃祁道:“姓顾的太碍事了,总是一次次坏了计划。”
冯甸取来银针,站在浴桶外,拿银针扎入阿蛮的手臂,道:“这次我稍稍调整药材,阿蛮比以往更强了,他若出战,顾如璋没法招架。但得寻个时机一击制胜,否则再暴露,便真没地儿藏了。”
肃祁皱眉,不悦道:“真是个麻烦,那次在山洞,你们就应将那一干人等都解决了。”
肃祁等不及那时机了,对冯甸道:“给阿蛮吃的药,给我一份。”
冯甸抬头打量青年,似乎已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他的打算,摇头道:“甭找我,现在没药给你,且等阿蛮跟顾如璋大战一场,决个高下。”
阿蛮是冯甸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才培育出来的试验品,好不容易遇到个对手,正值验证的时候,一丝岔子也不能出。
冯甸目光回转,继续着手里的事,给阿蛮施加银针,“这个把月的时间,他的容貌恢复了大半,真期待他们打起来的局面。”
肃祁面色沉沉,盯着药浴中白发长髯的中年男子,从那逐渐恢复的容貌中,依稀间瞧见了朝中熟人的影子。
肃祁只记得那年冯甸突然带回浑身是血陷入昏迷的男子,此人便是阿蛮,他被做成了药人,双目浑浊,只听命于造就他的冯甸,以及特有的笛声。
*
清风拂过,树影摇曳,层叠的热浪散去。
“璋儿。”
顾婉音喜极而泣,手指颤抖着抚摸顾如璋的眉眼,这张脸与他父亲有七分相,嗓子即便再疼,也用力唤着他的名字。
顾如璋亲眼看见重伤的母亲被推下山崖,他在丧母的痛苦中的度过了十五年,竟不料母亲还活着。
济世堂,他常来。
母子间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间隔。
顾婉音眼眶泛红,泪花在眼里闪烁,扯着发疼的声带,磕绊着问道:“你爹呢?”
虽然薛玉棠跟她提过,他们都以为阿璋父母双亡,但死不见尸,她还是保佑一丝幻想,期待着从阿璋口中得到的答案。
顾如璋双目猩红,垂下的手掌暗暗攥拳,过了许久,才道:“不在了。”
简短的三个字,让顾婉音眼里的期待消失,愣怔良久,侧身靠着轮椅椅背,痛哭失声。
众人好不容易才将顾婉音安抚住。
顾如璋问道:“母亲对追杀我们的歹人,可还有印象?”
顾婉音回忆了一下,事情都过了十五年,时间久远,她实在是记不起来了,无奈摇了摇头。
失声痛哭过的嗓子太痛,像是刀片滑过,顾婉音有些说不出话来。
顾如璋握了握母亲冷凉的手,没再说什么了。
男人的眼底滑过一抹肃冷,他记得就好。
顾如璋夫妇接了顾婉音回顾府,刚从济世堂出来,就看见在对面茶肆边坐着的谢铮。
顾如璋对薛玉棠道:“你先扶娘回车中。”
谢铮也瞧见了这一家人,将碗里的凉茶一饮而尽,正欲离开,顾如璋独自一人朝他走来。
谢铮皱了皱眉,含糊着对顾如璋说道,语速飞快,像脱缰的野马,“虽然,但还是恭喜你,找了娘。”
顾如璋颔首,面色紧绷,冷脸看着他,道:“今晚顾府家宴,谢世子也来吧,谢侯爷若是也来,”他冷冷勾了勾唇,道:“那必定精彩。”
谢铮皱着眉看他,不悦道:“顾家家宴,请我们作甚!你休要打坏主意。”
上次就是这厮,以下犯上,险些伤了他父亲。
谢铮在心里暗骂顾如璋有病,越过他,拂袖远走。
顾如璋看着谢铮背影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夹杂着浓郁的恨意。
良久,顾如璋敛了视线,往回走去。
济世堂外停了两辆马车,一辆坐了顾婉音和姜柔,一辆是薛玉棠夫妇。
顾如璋看了眼车内的母亲,这才回了薛玉棠的马车。
“启程,回府。”
顾如璋一声令下,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离济世堂,往顾府的方向去。
薛玉棠将撩起窗帘放下,看着身旁的男人,轻轻皱了皱眉,略有困惑道:“夫君,我感觉谢世子跟你有些像。”
顾如璋敛眉,不喜她这话。
“方才你们站一起,”薛玉棠伸手,纤指轻抚男人的脸廓,“远远瞧着,脸型太像了,但细看,五官各有不同。”
顾如璋蓦地抓住她的手,偏执地纠正道:“不像。”
男人面色冷沉,薛玉棠忽觉周身的气压有些低,便没再说了。
他心情怎突然不好了?
微风吹动窗帘一角,薛玉棠的余光窥了眼马车外的景致,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撑着伞遮阴。
薛玉棠一回想,越发觉得顾如璋和谢铮的长相相似,倒不是难分彼此的程度,而是有种一脉相承的感觉。
*
因是接顾婉音回来,今日的顾府特别热闹,仆人端着菜肴在花厅进进出出,满桌的佳肴琳琅满目。
虽说是家宴,顾如璋在京中举目无亲,宴请的宾客也只是姜柔和温金芸这一对师徒。
宴席上,薛玉棠有些不舒服,时不时便一阵心悸,为了不破坏这喜悦的气氛,她忍着没说。
夜幕四合,晚宴散去。
顾如璋瞧出薛玉棠的不适,道:“我扶娘过去,夫人回屋歇息。”
薛玉棠揉着心悸的胸口,回了云翎居。
也不知怎的,自晚宴开始,心脏就有些不舒服。
薛玉棠扶额靠着榻上引枕,闭眼等着顾如璋回来。
忽然,她思绪翩翩,由今夜的家宴,脑中闪过冬日里的一场晚宴。
外面下着雪,花厅里觥筹交错。
俄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一场惨案突然发生,血光四溅。
薛玉棠骤然惊醒,猛地睁开眼,双瞳紧缩,张大嘴巴急促地呼吸。
脑袋一阵剧痛袭来,薛玉棠抱着头卧躺在凉榻上,她脸色惨白,冷汗连连,蜷缩着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