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不禁弯了弯唇。
闹起来比小禾小苗凶一些。听起来也更有意思。
她们有来有往的,看来是向来如此。苏苏也就放了心,作壁上观。
应棠气鼓鼓地咬唇,想了片刻才有了应对的说辞:“你成天待在徐府怎么行?别的不说,来了这么多适龄的贵女,你总该去瞧一眼,等简哥哥回来跟其中哪个定了亲,你还得叫声嫂嫂呢。”
宋温平时叫徐弘简,都是三哥哥、简哥哥换着来。苏苏听惯了,乍然听应棠提起另一个“简哥哥”,默了半刻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
应棠见宋温动作一顿,乘胜追击一般接着道:“你这样笨,又病恹恹的,到时候简哥哥真娶了娘子,镇国公府得有多少宗亲贵女去祝贺,你声音小小的,又矮一截,怎么往嫂嫂身边凑呀。还是现在去姑姑那边瞧一眼为好。”
镇国公夫人和徐老夫人有些交情。苏苏未见过国公夫人,但知道夫人在外乐善好施的美名,这会儿听应棠讲起,还觉得挺新鲜的。
苏苏端着蜜茶小口饮着,一边看着她俩。
瞧见应棠往她这儿望过来,苏苏握着茶盏的手略低了点,朝她笑了笑。
而应棠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戳了戳宋温,叹息道:“你总得去见见人呀,你不会觉得每家小娘子都像你三哥哥找的这个一样吧?”
上回在茶楼遇见,应棠只瞧了一眼,就知道苏苏性子和软。至于怎么瞧出来的,应棠打小就在大将军爹爹身边混大的,就是想胡闹,也得瞧准了好说话的下属才行,她的眼力便这般实打实练出来了。
而苏苏那天拿着的两包香喷喷的栗子,也多半不是给她自己的。纤腰细弱,弱柳扶风,能吃得下就怪了,想也是带给别人的。
想到此,应棠又在宋温脸上捏了一把:“这个姐姐手艺一定很好,把你都喂胖了。”
苏苏不知如何就说到自己身上,双颊微红。
视线不由转到宋温脸上去。入春后天气和暖,宋温气色好了许多。
正兀自思忖着,宋温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宋温将应棠的手拍开,在脸上揉了下,又试探着将手心贴在脸侧感受弧度,她嘟着嘴小声道:“笨的呆的都是你。”
应棠一听,哪还得了。当下就开始从早年读书识字说到婴孩时抓周的事情上头,辩论不休。
苏苏听了满耳她俩的童年趣事,忍俊不禁,好辛苦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瞧着差不多也口干了,苏苏提壶倒了茶水,递给应棠。
应棠盯着她,过了片刻,小嘴一抿,才接到手中,然后轻声道谢。
低头喝茶的时候,看着还是很乖的。
毕竟还是小孩子。苏苏微微一笑。
应棠抿着茶水,正好看见苏苏脸上的温柔浅笑,她不服气地撇过头。
大约就是傻人有傻福吧,宋温竟白得了这样一个温柔漂亮的嫂嫂。
应棠皱着眉头思索一番,发觉京中好像没有比这个姐姐更好看的年轻姑娘,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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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丹垩精工的小阁楼上,徐弘简与母亲庄瑾隔屏叙话。
朝着湖畔的小窗半推半关,从二楼望出去,水边小亭中的情景一览无余,三个小姑娘围桌而坐,正在热闹玩乐。
庄瑾心知他是拨冗赶来的,早叫人上了茶。屏风透薄,挡不住光影,庄瑾见他始终未动手侧茶盏,带笑问道:“急着来这儿做什么,还怕我将小姑娘引见给客人,让她被旁人抢去做媳妇了不成?”
顿了下,庄瑾声音沉了沉:“还是你今日便要离京?”
徐弘简将视线收回,看向那面遮挡着母亲的屏风,默了片刻,温声道:“母亲还请保重身体。”
一声长叹溢出,庄瑾将茶杯抓到手中握住,缓了两息,才道:“你去吧。也去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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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棠和宋温吵吵闹闹的,然而一个偏偏舍不得走,另一个也不出声赶人,最后还是一道用了午膳。
饭后正炎热,她们也没想歇午觉,这才摸出话本子,窝在小榻上一起看。
苏苏陪她们坐了会儿,实在生了困,便独自回房歇息。郑嬷嬷同她说徐弘简到了南园,约她一见。苏苏几乎以为已然入梦,又问一次才确定下来。
徐弘简指的地方也不远,她们落脚的这地方实在没有旁人出没,昨日便在周围好生逛了逛。那里怎么走的,苏苏还记在心里。
一路顺顺畅畅,转眼就快到了。
今日风轻云淡,天光暖亮。徐弘简一身云白圆领锦袍,立在湖畔阑干旁,如松鹤出尘,暖融的日光将他余下一丝的冷肃都除尽。此时在她眼前的,是最温柔的一个人。
“公子怎么来了?”苏苏小跑过来,脸颊绯红,眸子亮晶晶地仰脸看他。不等他作答,苏苏向前一步,展臂将他抱住。将头靠在他怀中,苏苏感觉到他动了动,唇角笑意更浓。
苏苏身上的香气透溢出来,徐弘简垂首轻嗅,温声道:“想见你。”
苏苏心跳快了些许。但欣喜过后,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声音也随之低落两分:“要走了?”
她去慈济寺那一月也是如此,非得见不到人了才来寻她。平日她在朝宁院好生待着,徐弘简都不会说这样的话。
苏苏咬了咬唇,有些生气,当即从他怀中挣出,退开半步。
低着头,苏苏思量后便道:“公子出发前,还请满足我一个心愿。”
徐弘简自是无有不应,颔首应下。
苏苏想起什么,慌张地扯住他的袖子,扯了扯,咬牙道:“不对。是两个。”
“好。”
话音刚落,苏苏便努力地踮起脚,攀着他的肩,而后在他唇上亲了亲。
馥软的红唇一触即离,但柔软的触觉尚存。徐弘简有一瞬怔愣,鸦黑睫羽颤了一颤。
苏苏心头存了气,但毕竟是头回干这种事,亲完便满脸羞色,玉颈红成一片。
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勉力维持着平稳嗓音:“第二件。你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苏苏心慌意乱,压根没注意徐弘简在此事上没有立即答“好”。
“你要记住。嗯……那我走了哦。”
还没来得及转身,纤腰又叫他箍住,一下子又跌回他怀中。
苏苏懵懵地抬头看他。
“第一个,不作数。”徐弘简声音低哑。苏苏听在耳中,便觉得心尖发痒,不由想退远些。然她一动,才发觉他手臂紧紧地贴在她后腰。
既退不开,苏苏忍着羞仰头看他:“有什么不作数的,都亲过了。”
“那个不算。我补给你。”
那只惯于抚琴作画的大掌虚托在她脑后,他低头覆上软润唇瓣,肆意攫取。
第61章 五月
“里面关的是谁?”
“谁知道呢, 你怎有空操这闲心?曲大人不是让人去寻心细手巧的丫鬟了,你怎么还没去。怠慢了那位,到时候可有你好果子吃。”
隔着半个院落, 不远处的凉亭中,看守周遭房间的护卫正吃着甜瓜,议论着近来诸事。
五月中但凡是不下雨的日子, 都热得人难受。门扉薄薄一片, 纸糊的一般, 挡不住护卫肆意闲聊的嗓音, 却能挡住稍微凉爽些的山风。
苏苏又将袖口往上挽了一小截,抬手给自己扇出点凉风。
从前觉得京城的日头晒得人受不住,到了南边儿的青州, 这才知道暑气的厉害。
屋中简陋得很, 像样的桌椅都没有多的。今日一早医馆被人围住,尚在后院等人的苏苏便同几位病恹恹的伤者一起,被人问了话,而后带到小屋中暂时关押起来。
前面经营所用的屋舍都叫官兵搜查着, 能容纳她们这些人的只有些简陋的地方。隔壁哭闹不止的小姑娘不知是被人从哪带过来的,这三个多时辰下来, 终于哭累了, 闹着要水喝。
苏苏仰仗于她才有了今日第一口热水, 听得她还在抽噎, 便坐在门边和她说话, 时不时安慰两句。
“呜呜,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早知有今天, 我就不该背着娘亲跑出来……呜, 就是跑出来了, 我也不该大吃大喝,青州的果子,好甜,我不就没忍住多吃了几个,怎么就不舒服了。怎么来看个大夫也能遇上这些事啊呜呜呜。”
她擦着眼泪叙说着委屈,没忍住还是带出些哭音。给她们提水来的大哥还没走远,听了一耳朵小姑娘的坎坷经历,又善心大发地走回来,给她们透露几句话。
“世子返京,途经青州时旧病复发,寻医问药之时恰好遇见几个乱臣贼子,着人一并处置肃清而已。你既然只是路过,那没什么可担心的。再等等吧,我看也就一个时辰的工夫,差不多就能放你们走了。”
闻言,苏苏忽然生出些不合时宜的期待。连带着她在闷热湿暖的小室待了数个时辰的不适都轻了两分。
自南园一别,已经有六十余天未见他了。这两个月不长不短,她在京中时有应棠和宋温两个活泼小姑娘陪着,从不缺解闷的乐子,偶尔去书画铺子看着老师傅修补爹爹的旧书。
小禾小苗这些天像新发的枝芽一般,头发长得又快又好,郑嬷嬷教红鲤调制用在头发上的香药膏,趁着花开时节,她们折腾了好些天,做出许多带着花香的油膏。有多半因为经验不足放坏了不能用,但因着这个,连着许多天,午后的朝宁院像个小作坊似的热闹。
而这当中,书信和带话都算下来,青木只传回三次消息。
第三次讯息传回来,说的便是那方公务已然结束。那日,苏苏刚从徐弘简离京前安排的人手那里得知了舒二的近况。
债主寻上门来,舒二走投无路,将他所知的些微旧事都说了出来。
“你爹娘在京中怕是没剩什么亲友,不然还能把你孤零零留在我们那儿?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多少,就是那年发大水,冲断好几座桥,有些信件就让洪水冲走了,消息也断了……先说好,我也不识字,不知你娘请人写的信都说了些啥,就是隐约听她念叨过两次的一个人名。那人手里兴许还有些东西,你去找他看看?要是他那儿没有,我也没辙……”
郑嬷嬷托了常来府中的顾大夫去寻人,辗转数人才探听到舒二所说的那人现下居于青州。紫云的表哥现下做的生意便要从京城往青州去。苏苏一合计,便这般来了。
她也不是一个人来青州的。徐弘简离京前找的两个会武的丫鬟,此时便派上用场。她俩跟苏苏一同上的船,一路都待在一起,只是今日苏苏听说那位大夫即将回城,来了他诊视病患的医馆。
想到这里,苏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俩应该被关在其他地方了。不过好在是镇国公世子手下的人在主事,国公夫人庄瑾为人和善,在南园时虽未得见,也能觉察她待客的心意。
“呜呜呜我没做过什么坏事。最过分的就是翻一翻院墙,盘问的人快来我们这儿吧。这椅子积了几十年的灰,好脏啊,这个水……勉强还能喝。”小姑娘少了惊慌,重又关心起所处的小室。
她自说自话将屋中摆设都挑剔一番,发觉苏苏这边没了声响,紧张问道:“姐姐你打哪儿来的?你从刚才就不说话,难道是与那些人有什么牵扯?”
苏苏回过神,摇了摇头,想到她看不见,又道:“那倒不是。我是在想,外面守着的这些人从世子那儿领了差事,不知有多少手上不干净的人会栽跟头。”
她出发前,还特地问了郑嬷嬷,若无意外,徐弘简回京时也是要经过青州的。能使得世子发话处置的,想来都不会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能判流刑和死刑的,按本朝律法都是要京中官员才能发落。
世子病重,要耽搁一段时日。这期间,他若途经此地,大概会接手此案。
小姑娘哦了一声。她想了下,呼出一口气,语气轻快起来:“那这样想,也是好事了。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能出去啦,把我们留在这儿,虽没有客栈待的舒服,守在外面的人也没多坏。哎呀,他们在吃什么甜果子,我也想吃。”
苏苏同她一句两句有来有往地聊着,这余下的一个时辰还没到一半,外面的护卫便吵嚷着起身出去了。
霎时,院中只余下一个劲装护卫,简单擦了嘴,理了理衣襟,站起来在院中踱步。
“哇,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小姑娘压低声音也掩不住雀跃欣喜。
话音未落,院门口急匆匆行来两人。
苏苏止了声,隔壁的小姑娘也闭嘴,扒着缝隙往外探看。
“就是这里?快开门让我看看。”说着便打开了小姑娘另一侧的那道房门。那间屋子关的是医馆中煎药的三个哑奴。刚关进来时,小姑娘先试着搭话的便是她们那边,因为她们那方声响诡异,小姑娘越想越怕,才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