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发现只要带着苏苏, 他们爬墙去偷别人家的梨,大婶发现后都不会像往常一样叉腰便骂,只是揉揉小苏苏白嫩嫩的小脸蛋, 塞给她几颗晒干的甜枣, 再没好气地呛他们几句。
哪怕疯玩的时候被石头磕了碰了,他们也不怕伤口血淋淋的被父母痛骂,只要领着苏苏往村口郎中家里一去,跛脚郎中也能顺手摸出点药膏来, 让没轻没重的小子应付一下。
长得乖,嘴又甜, 身世又可怜, 苏苏一下成了这群小孩儿中最惹人瞩目的一个。
乡野间的小孩子也是会看脸的, 他们虽不至于和小狗一样弄得满身是泥, 但成天四处去疯, 也没一个能在傍晚时干干净净走进家门。他们看苏苏每日回去前都要用清水把脸蛋擦得雪白, 便也跟着洗脸。不管白日里他们怎么胡闹, 大人忙活一天回来看到眼里的, 便是他们这群崽子规矩多了。
这下苏苏在村里更讨长辈喜欢了。村里人别的不多, 吃不完的蔬果多得是,从地里摘多了,便顺手给苏苏一些。舒二和林氏懒惰成性,也不挑,切点腊肉,刮点猪油凑合凑合就是一顿,因此更不会去地里干活。
二人不会在外人面前说三道四,在饭桌上倒不避着苏苏,偶尔会说:“这肯定是徐家老太太种的,就她舍不得摘,老成这样了才吃。”小苏苏只能埋头吃饭,握紧筷子不敢吱声。
有小伙伴陪着,苏苏大多时候都不会一个人待着。但地里农活做不完的时候,七八岁的小孩也要被叫去做些力所能及的琐事,能闲待着的孩童只有她一个。
苏苏也问过经常给她零嘴的婶婶,需不需要她去帮忙。
“扯一扯野草,给婶婶端水。我都可以的。”
婶婶只是笑了笑,然后在她软乎乎的脸颊捏一把,说道:“这么秀气白净的丫头,跟我们去地里做什么?虫子飞蚊一团一团的,你不怕?”怎么也不要她跟去。
越行简住进去的是山脚下的一座老宅院,在村子边上。这家人平常和乡亲们走动就不多,再加上都忙着干农活,没多少人注意到他家多了四五个外来人。就是发现了也不稀奇,地里实在事多的时候,乡下人都会叫亲戚来帮忙。
小苏苏在草堆里发现越行简那一天,特别地开心!
虽然他格外好看,又比村里差不多大的小子爱干净。吃东西的时候看起来也和其他小孩不一样。但小苏苏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她也是这样呀。
那时候凑在一起具体聊些什么,苏苏记不大清。但就记得她偷偷摸摸拿饼分给他吃。送去给他的,还有拿油纸包起来的红糖。
关于那包红糖,苏苏倒是记忆犹新。
林氏赶集时借了人家的银子,拖着不还,借口说家里实在没钱,连吃的菜都是别人给的。结果别人找上门来讨要,说了几句不大好听的话,林氏脾气当场就上来了,更不愿意归还,闹了个不欢而散。
但这事过了没几天,林氏就开始嘴馋,想吃镇上卖的点心,她才放了话说兜里比脸干净,也不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买来,只琢磨着买点红糖和其他食材,回家自己做。红糖买的都是铺子里最贵的那一种,凑巧就被村口的老婆婆看见了,林氏借口说是买回去煮鸡蛋给苏苏补身子。
去年才遭了洪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红糖都算稀罕玩意儿。林氏这话一出,大家都夸她心地好,心疼孩子。
小苏苏期待地等了好些天,半点动静也没有。
在她发现自己的新玩伴有些闷闷不乐的时候,她便想起了那包还没拆开的红糖,趁着没人注意抽出一张油纸掰下一块包了起来。
越行简看到她偷偷摸摸掰红糖给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苏苏那时候只比灶台高一点,没办法自己在家煮鸡蛋或者小汤圆,越行简比她大些,虽然长得并不壮实,但自己做饭应该不是大问题。乡下的孩子到了那个岁数都会想着法子填饱肚子的。
当时苏苏见他不说话,以为是男孩子家不爱吃糖,便真诚地建议他可以少放一些,甜味淡淡的也很香。
越行简听她这样说,眉眼微弯,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
正是那天,早早从地里回来的狗蛋看到苏苏和他玩在一起,起了捉弄的心思,傍晚悄悄来找她。
“你看到他家房子里住的另一个男孩子没有?”狗蛋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
苏苏满心都是那个好看又温柔的小哥哥,没有注意过别人,于是抿唇摇头。
狗蛋煞有介事地胡编乱造:“那个人,我听到他们唤他青竹。你是没见着,他手长脚长的,瘦得跟竹竿一样。风一吹,他身上的衣裳就像纸糊的一样,轻轻地飘起来。”
狗蛋的语气神秘地像村口树底下讲鬼故事的老婆婆。苏苏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他见苏苏眼巴巴望着自己,忽然生出些作为大哥哥的“体贴”,告诫道:“你要小心啊!我听大人说,长成这样的小孩儿,若磕了碰了,就……”
五岁的苏苏攥紧了小拳头,已经眼泪汪汪的。
狗蛋本来还想继续吓唬一下她,又怕真惹哭了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就此打住。
第二天见到越行简的时候,苏苏心有余悸,磕磕巴巴地问:“还有小哥哥和你住在一起吗?”
越行简不知她如何会问这个,点了点头,还没回答,两人躲避的干草堆后头就响起了小孩子的咳嗽声。
苏苏循声望去,竟然就恰好与寻人至此的青竹对上眼。
干瘦凹陷的脸颊,枯柴一般的手指。
苏苏咬住下唇,泪花霎时涌了上来。
青竹发觉越行简的踪影,面上一喜,便迈开步子走过来。走动的过程中牵动并不合身的衣裳,打眼一看,袖子里装的不像手臂,倒像细细瘦瘦的竹竿,袖子里灌满了风,明明是人在走路,看起来却像是风在吹着他往前走。
苏苏没忍住,捂着脸开始大哭,清透的泪水顺着脸蛋往下流。她一边哭,还一边劝道:“你别过来。我不和简哥哥玩了……呜呜,你别过来了。这边,有好多碎石头。你别摔着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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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一直以来胆子就不大。其他同龄的小朋友敢去村口听一些鬼故事,她从来不敢的。故而也没受过什么惊吓。
十天前青竹和青木同时出现,她终于明白之前老大夫提到“青竹”这个名字时的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葛叔的邻居抱着一大筐菜蔬从山上下来,走到跟前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来了啊?还以为今天你不来了呢,葛大夫地里有两个年轻人在帮忙呢。”
苏苏脚下一顿,正想着这两人是不是青木和青竹,邻居大嫂又接着说道:“他们地里的活干完了,就到葛大夫那儿出力去了。”
苏苏舒了一口气。大概是受过葛叔恩惠的街坊吧。
半个时辰后,青木从马车上下来,眼前看到的就是两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一团傻气地在跟苏苏搭话,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葛叔走在前面,但他眼神不大好,隐约看到一个人立在他们必经的路上朝这方张望,便问苏苏:“那是不是商行的人来了?”
从青州回京,须得坐船行几百里水路。船帮鱼龙混杂,而官府的船虽有随行护卫,格外安全,却不是老百姓有钱就能坐得上的,葛叔就托了相熟的人,打算乘某家商行的船北上。
苏苏顺着葛叔指的方向看去,略扫了眼便收回目光,朝葛叔摇摇头。
青木耳朵灵,葛叔说话声又不小,他老远就听见了,转头冲葛叔笑了笑。
葛叔走进一看,青木这张脸,他前些天在官府见过,眉头皱了皱。接着便对两个分外热情的小伙子说:“我住哪都知道吧?我和侄女还有事,就麻烦你们了。”
两人都还想多待一会儿,但又不敢当着葛叔的面强留下来,趁着说话的工夫多看了苏苏两眼就走了。
青木笑容满面地凑上前来,关切道:“姑娘要回京城了?定的是哪日?正好我们……”
“后日就走。”苏苏几乎能猜到青木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没忍住将他打断。
静默片刻,苏苏又道:“世子还是静养一段时日为好。”
听得后半句话,青木转悲为喜。
姑娘对主子还是很心软的。
青木立时顺着她的话,再三保证会好生照看主子。
青木话匣子一开,该说的话一样不少,不知不觉地就将越行简近日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
苏苏心里放心不少。可转念想到在越行简离京前,他本人和青木都是如此保证的,又蹙了蹙眉。
国公夫人怎么就不多管管他?
第67章 生气
青木是自己做主顺道来看一眼, 并未从主子那儿得了吩咐。
此时得知苏苏已经收拾好行囊就要离开,青木也不再叙说闲话,告辞后快马赶回别庄报信。
近日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到了青州, 诸多公文案牍都交由他们去忙活。而越行简又实打实地是个仍需温养的病人,等闲人物不能轻易见上面。但此次南下的,却有两个不太在意虚礼的老熟人。
白郁南和赵家积怨已久, 从前在越行简这儿旁敲侧击都挖不出的消息, 如今变成了毫无遮拦的累累硕果, 他想摘哪个摘哪个, 正经的奏章没写出来,赵秦两家的罪证已经收集得盆满钵满。
李季作为越行简来往密切的同僚,关心的就不只是朝中那些事。李季偶尔想起些旁的事, 也不管一旁青木的脸色如何, 当面就要问的。
“啧,怎么折腾成这般模样?你家的小娘子看你这样,能满意?”
“既然事情已经了了,你藏在院子里不让见的姑娘, 也该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对了,青木不是说她也来了青州, 人呢?”
青木在一边维持着笑容, 脸都快僵了, 根本不敢去看越行简脸色如何。
还好李季成婚多年, 讨娘子开心的法子琢磨出不少, 惹娘子生气的经历也颇为丰富。
“嗯……你这种情况我没遇见过, 但万变不离其宗嘛。先把办砸的事补救补救, 然后徐徐图之, 只等人心软了。”李季安慰地在越行简肩上拍了拍。
青木回到别庄, 在沿湖的石子路上找到二人踪影。
晴光正好,远远看着就是两个俊朗公子同游的和睦景象。
青木一走近,李季半是疑惑半是担忧的言语就入了耳。
“你前些天能走这么远么?要不在亭中歇一会儿。”完了后还宽慰道,“不要紧。你现今这副……呃,也是有小姑娘喜欢的。”
越行简冷冰冰地看他一眼,没有出声。
而后视线转落到青木身上,一时也没问话。
青木在原地愣怔片刻,忽然觉得在主子脸上看见了近似迷惘的失落神色。竟是有些像是知道他从哪回来的,又不敢问起。
此念一出,青木就觉得荒诞至极,连忙将这想法压下,垂首详述了他今日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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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大夫,体贴入微是吃饭的本事,葛叔老早就看出苏苏有些心绪不定。于是回到他的住处过后,他没让苏苏去做别的,只叫她回房休息。
苏苏有满腹的心事,回房后也没能睡着。到了吃饭的时辰,也只略动了几次筷,精神恹恹的。
葛叔地里收回来的菜蔬他们没有留着自己吃,想也知道是剩下几天吃不完的,几乎全送给了左右的邻居。几家人也没跟他们客气,开心地收下了,但中午和晚上都热情地端了新做的菜给他们吃。
殷织殷绣去归还碗碟的时候,葛叔来找苏苏谈心。
葛叔不清楚底细,只能先从他自觉能帮上忙的事入手。
“苏苏啊,你遇上麻烦别自己憋着。若欠了谁家的钱,你葛叔这儿还有些,可以先垫着。”
苏苏素日都过得节俭,到手的银钱有大半都小心存了起来,后面将积蓄投到紫云的小店里,有了额外的进账之后,算是小有积蓄。她刚听到葛叔的话,愣是没反应过来。
她灵光一闪想起自己这几日夜间做的事,双颊腾地红起来,急忙解释道:“没有的事,葛叔你放心。”
葛叔好像见多了在外欠账不敢告诉家人的旧例,他没有立即相信苏苏的话,而是抿紧了唇,稍显浑浊的眼关切地望着她,喃喃道:“可别瞒着呀。都能过去的,这路走岔了,以后日子才是不好过呢。”
苏苏知道葛叔是关心她才这般问的,于是耐心地又解释一道,葛叔才终于放了心。
虽是不欠谁的银子,苏苏这些天晚上没事就拿着小本在算账。大概是哪天晚上被葛叔看到了,他才起了疑心。
白天热闹的时候还好,傍晚过后彻底闲下来,苏苏就有些无所适从。
自打越行简离开京城,她先是和应棠、宋温在南园住了十来天,回徐府后有绿莺红鲤陪着,偶尔逗一逗小禾小苗,隔三差五进一回小厨房,日子逍遥自在。只会在夜间万籁俱寂时想一想他。
但她在坐上出府的马车过后,离他所在之地越近,她的心思逐渐雀跃,情思渐浓。她一无所知地待在别庄那两天,渴盼与他相见的心情更是强烈。
俗话说由奢入俭难,她一得了闲,不自觉地就会想起那个骗人的世子,只有没事找事地将自己的积蓄拿出来算一算。
郑嬷嬷之前拿给她几家铺子的利钱,她都让绿莺收起来了。朝宁院着实不缺什么,但凡有需要添置的物件,郑嬷嬷都能置办妥帖。苏苏自己的银两更是没地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