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不到许文壶回答,她迈开大步便朝包子跑去了。
许文壶也下意识跟了上去,赧然生涩地喊了声,“李姑娘等等我。”
笼盖掀开,白雾腾腾,面香四溢,一个个暄软白胖的包子码在里面,肉馅透出面皮,油亮诱人。
“白兰姐。”李桃花到了跟前,噙笑叫了一声。
白兰捡着包子,烫得手往耳垂上捏,“去里面坐着吧,粥自己盛。”
“好嘞。”
许文壶后脚跟来,端手作揖道:“店主有礼,在下许文壶,许配的许,文气的文,一片冰心在玉壶,乃为贵县——”
白兰掩唇笑个不停,“知道知道,总听桃花说起您,小女子白兰见过县太爷,您不必如此客气,进去坐下吃个包子吧。”
许文壶颔首:“多谢款待。”
落座以后,许文壶认真吃起包子,举止很是安静,唇齿之间丁点动静没有发出。
李桃花便随意了很多,大口吃包子大口喝粥,时不时来口咸菜蘸点醋,还得顾着和白兰聊天打诨。
白兰道:“左邻右舍都不敢让孩子出门了,怎么样,衙门里有眉目了吗?”
李桃花咽下一口鲜香的肉馅,“唉,可别提了,不仅没了眉目,还因为得罪了王大海,人手都使唤不动了,整个衙门,我和他,加上兴儿那小子,也就勉强两个半人能用。”
白兰笑道:“若如此,以后你们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虽不会调查什么案子的,但出个力气总是行的。”
李桃花顿时笑了,“我的好姐姐,你可别操那么多心了,经营好你的铺子,准我吃不上饭来投奔你便够了。”
“那有何难,反正我的铺子就开在这,你想来吃,随时便来。”
忽然,白兰话锋一转,瞥了眼旁边吃饭比大姑娘还秀气的县太爷,低下声音道:“不过桃花,你跟姐说句实话,凶手真和那岭南佬没关系?”
桃花一口粥险些喷出来,哭笑不得道:“真没关系,姐姐你想啊,第二具尸体都是他被抓进牢里才发现的,他总不能从牢里跑出去作案吧?按道理说,这两天便该把他和哑巴哥都放出来了,总关着也不是个事儿。”
见白兰脸色不好,李桃花道:“怎么了姐,你就这么讨厌陈老板?”
白兰冷笑一声,“何止是讨厌,简直是看见他就想吐,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虚伪狡诈之人,见了只觉得恶心。”
桃花回忆起那个嘻嘻哈哈,一天到晚只知喝凉茶聊大天的岭南佬,些许费解地问:“虚伪?狡诈?”
白兰沉下脸色,沉默许久,极小声地道:“人心叵测,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千万不要传出去,以防招来麻烦。”
李桃花见她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由点了点头。
许文壶习惯了耳边的说笑声,突然安静下来,反倒引起他的留意。
但他非但没刻意去听,还将椅子挪得更远了,只知老实吃着包子。
另一边,李桃花听完始末,杏眸睁圆,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白兰笃定道:“千真万确,我们姐妹三人祖籍便是山东,绝对不会听错。”
李桃花沉默起来,手里的包子都忘了吃了,双目盯着碗里粥底,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吃完饭,离开包子铺,许文壶直接去了对面案发的巷子,继续调查第二起案子的细节。李桃花则是一脸魂不守舍跟在他身后,全然不似平日活泼伶俐。
“李姑娘?李姑娘?”
许文壶叫了许多声,李桃花才堪堪回神,看他,“怎么了?”
许文壶看着她,眼里有些担忧似的,轻声道:“你可记得,当日我们挨家挨户搜查锯子,搜到陈老板家时,大约是几更天?”
李桃花想了想,“四更天末吧,我记得回到衙门没多久就有鸡鸣声了。”
忽然,她声音打住,蹙紧眉头,“等等,许葫芦我问你,尸体死亡的时辰大概在多少?”她一觉醒来只知死了人,死相和黑牛的一样,但其中细节尚且不知。
许文壶懵了下子,不知自己何时竟改名叫许葫芦了,却仍好声好气道:“仵作说,大约是在子时一刻到三刻之间。”
李桃花垂眸沉吟起来,“子时一刻到三刻之间,我们搜查的时候是四更天,就是说……”
她眼眸一亮,这时才意识到其中关键,“当我们在街上走动的时候,尸体就已经存在于这条巷子里了?”
许文壶点头。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他们挨家挨户走街串巷时,同时间,凶手也正在行凶。
李桃花汗毛竖起,想到她在嘻嘻哈哈时,几步之遥的巷子里有个孩子正被扒开头皮敲开头骨,一股恶寒便拔地而起,蔓延在她的全身。
她喃喃道:“如果真是那个时候,那凶手肯定来不及跑得太远,就算有所行动……“
“也该被你我察觉。”许文壶接话。
几乎是同时间,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张面孔。
*
公堂烛影晃动如同重重鬼影,映出哑巴一张布满惊恐的脸。
他向李桃花拼命摆手,不停变换手势哀求。
“不是我干的。”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求求你们不要打我。”
李桃花最见不得的就是老实人受欺负,鼻子一酸,柔声安慰道:“哑巴哥你别害怕,大人不会对你用刑的,他只是想再问你一些案子中的细节,你只管回答便是了,别怕,有我在这陪着你呢。”
哑巴的反应这才平复许多,但身上仍在发抖,嘴唇哆嗦,不敢抬一下眼睫。
许文壶早在关押他时便已派兴儿到所谓河边求证,河岸边的确有烧纸的痕迹,他没有说谎,起码纸是真的烧了。便没有在琐碎上纠结,开口便问:“本县问你,在你烧完纸回来的路上,你路过主街,可曾在那听到孩子的哭声?”
哑巴立刻摇头,用手势解释。
李桃花看完,对许文壶道:“天太黑了,他跑得很快,只想快点回家,除了自己的脚步声,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这时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兴儿满头大汗跑了进来,手里高举着什么东西,顾不得擦汗便大声喊道:“公子我回来了!”
他站在堂下,气喘吁吁,“这是在哑巴的家里发现的。”
昏黄跳跃的光线照见他手中之物。
在他手里的,赫然是一把布满暗红血痕的锯子。
第24章 病
人在受到巨大刺激时是没有太大反应的。
哑巴只呆呆看着兴儿手里的锯子, 没有用动作反驳,也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公堂外的草丛里发出一声尖锐的虫鸣, 他才如梦惊醒,疯了一样朝许文壶摆手,嘴里拼命想发出声音, 但能发出的只有模糊的呜咽声。绝望之下, 他不停磕头,磕出血来也不停, 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桃花也惊呆了,她不是没有完全怀疑过哑巴, 但就是再给她一万个心眼儿,她也绝对想不出能如此直接的在哑巴家里搜出带血的锯子。
她不知所措,连张口都不知道怎么张了, 将肚肠搜刮一遍, 也没找到能够应对这种场面的措辞。
但她还是挺身而出,对许文壶喊道:“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哑巴哥他不可能干出那种事情的,他脾气那么好一个人, 无论别人怎么挤兑他, 他都不发火, 他还经常不要钱给孩子们刻木雕玩,他……他明明是很喜欢小孩的!”
兴儿冷哼一声, 将锯子晃到李桃花眼前, “那这锯子又该怎么解释?”
李桃花激动起来, 似乎还能争辩个三百回合。
许文壶轻轻打断她,“李姑娘,且听我一言。”
李桃花克制住起伏的胸口, 抬眸往前看去。
许文壶的眼神温和干净,纵然在昏黄的灯影下,也是澄澈黑白分明,与她缓缓对视时,里面满是耐心,
“此案扑朔迷离,我绝不会妄下结论,”许文壶道,“即便有此物证,也只能证明调查有了新的方向,不能证明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凶手确是其人。”
李桃花松了口气,有许文壶这句话,她就能放一万个心了。
不对。
她蹙了下眉,在心里说:我什么时候这么信任这个呆子了?
李桃花赶紧摇了摇头,将杂念都从耳朵眼摇了出去,心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清醒点吧李桃花。
许文壶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聚拢在那把锯子上,沉吟一二,道:“将嫌犯暂且收押,我要亲自前去现场调查。”
退堂以后,李桃花上前道:“我跟你一起去。”
许文壶看着她眼下熬出的淤青,到底于心不忍,“李姑娘,你该歇息了。”
李桃花面露懊恼,“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凶手再不落网,只怕不光是我,整个天尽头的人都要睡不着了。”
说罢也不等许文壶决定,转身便往外去了。
许文壶无奈跟上,“李姑娘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当心脚下。”
……
哑巴家里就是个偌大的木匠工房,屋内屋外随处可见的刨木花和木屑,杂乱的一片,院子里还有一个做到一半的方木桌,显然是打算烧完纸回来接着打的。
李桃花看完院子便进屋里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整个房中唯一显眼的,便是一大束木雕的梅花,梅花应是檀木雕成,离得近了,可闻到一股安宁温和的香气。
李桃花只嗅了一口,便感觉心头烦躁被抚平许多。
她并没有多看,转身便跑到院子里与许文壶汇合了。
“公子你看,锯子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兴儿指着墙角。
许文壶走过去,先是看发现锯子的地方,又抬头看院墙的高度,面不改色,平静的眼神却起了波澜。
他出了哑巴的家,走到与锯子一墙之隔的位置,果然在地上发现了一排模糊的脚印。
李桃花将这一切收在眼底,愤愤道:“看来真有人在陷害他!欺负到说不出话的人身上,那人是真不怕天打雷劈啊。”
许文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对她道:“此事,你我二人知晓便已足够。”
李桃花重重点头。
在她身后的兴儿也重重点头。
许文壶蹲下,用手去量脚印。
“总长八寸过半,窄三寸。这是男子的脚。”他道。
“脚印新鲜,应是上半夜才产生。”
他条理清晰,一点点抽丝剥茧。
李桃花点头,等了许久不见后文,不由得发问:“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