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只能等明日再说了。”许文壶将外衫脱下,对她轻声道,“你起来,我将这个给你垫上,这地上太脏了。”
李桃花愣了下神,感觉心头便跟下了场雨似的,再多的火气也被浇熄了。
她别过头,不屑一顾,“我才不要,你老实穿着吧,否则着凉,有罪的便是我了。”
“男子体热,不会轻易着凉的,桃花听话,让我给你铺上。”
“不要就是不要,你铺我也不坐。”
“桃花,你就听我一句又能如何?”
兴儿捂着耳朵忍了半天,终于爬起来去捶门大喊:“给我换个房间!我不要和这两个人关在一起!恶心死了!”
*
翌日。
李桃花从上午等到下午,别说开门,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她忍无可忍,气势汹汹便要将门撬开。
许文壶却抓住她腕子不松,轻声说:“桃花,再等等。”
李桃花心想:我忍。
于是又过去一天。
李桃花浑身怨气快要将房顶掀翻,等不及想要破门而出,饿到虚弱无力
的许文壶仍是柔声劝她:“桃花,再等等。”
李桃花牙一咬,心道:我再忍。
第三天,太阳出来。
李桃花又饿又累,头昏脑涨,再走向门,许文壶还是颤抖着用手拦住她。
李桃花吼道:“不行了!我受不了了!你再劝也没用,我今天一定要杀出去!”
许文壶摇了摇头,双手将杀猪刀递上,诚恳认真地道:“用这个,会快一些。”
李桃花接过刀,大步上前,正要扬手一刀劈去,便听“咯吱”一声,门它自己开了。
大片阳光侵入,把李桃花眼睛刺得一痛,等揉完眼再看,发现站在门外的不是陈亮,而是个没见过的小厮。
小厮将手里几个冷馒头扔给了她,另外扔了只破水壶。
李桃花三天没吃饭,当下也顾不上逃了,转身将馒头与许文壶兴儿一分,就水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三人刚喘口气,那小厮取回水壶便要将门带上。
“等等!”李桃花跑过去,“我们还没出去!”
小厮不耐烦,“谁说我是来放你们出去的?是陈管事怕你们饿死,特地差我过来送个饭,什么时候放你们走,还得等他老人家发话。”
李桃花蹙眉,越想越气,“那难道他一直不发话,就把我们关在这一辈子了?我们是占了你们家便宜不假,可也只是吃了顿饭睡了一觉,又不是杀人放火,至于将我们往死里逼?”
许因面前站着的是貌美的姑娘,小厮听了也有些于心不忍,语气轻了不少,“陈管事没那么狠心的,要不是忙着筹备驱鬼的事宜,估计早就将你们放出去了,你们就再等等吧,最多也就这两日了。”
李桃花根本听不下去,忍不住抱怨:“驱鬼驱鬼又是驱鬼,你们陈家大宅比和尚庙还干净,哪来的鬼可以驱?”
小厮叹了口气,似是觉得一言难尽,动手便要将门关上。
李桃花正觉恼怒,突然灵机一动,朝小厮喊道:“小哥你回去给陈管事带个话,就说驱鬼这活儿我们也能做!放我们出去,保准人到鬼除!”
小厮鄙夷起来,“就你们?三个骗子?”
李桃花:“你管那么多呢!带你的话便是了,到时候事成,好处少不了你,百八十两银子总会有的。”
小厮听到“百八十两”,眼眸顿时放光,没说同不同意,带上门便上锁跑走了。
李桃花沾沾自喜,回去伸了个懒腰,躺在许文壶的衫子上闭眼补起了觉。
许文壶欲言又止半晌,终是道:“桃花,你刚刚说,我们能驱鬼?”
李桃花“嗯”了声,十分闲适的姿态,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许文壶沉默片刻,接着问:“怎么驱?”
李桃花打了个哈欠,“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你才是大师,我就是个给你打下手的。”
大师、打下手……
许文壶反应过来了。
她这是把他给卖了。
第66章 蚕
李桃花这一计颇为奏效, 当天下午,三个人便被放出去,带到了陈亮的跟前。
陈亮连日操劳, 难得坐下饮口茶水,看见了李桃花许文壶,眉头顷刻皱成“川”字形, 手中的茶都没心情喝了, 一副看三岁小儿吹牛的表情,沉声道:“你们说, 你们能够驱鬼?”
许文壶犹豫不愿回答,李桃花照他后腰便拧了一把。
许文壶倒嘶口凉气, 僵硬地点了下头,按照李桃花教过的话术,一本正经回答:“不错, 在下自幼得高人点拨, 会些简单的符咒,过往在家中,时常替邻里相看风水, 驱邪消灾, 人送外号——”
许文壶闭了下眼, 万念俱灰之状,耳根都因过度羞耻而染上浓重胭红, 艰难启唇, 一字一顿, “许家村,小半仙。”
陈亮呷下口茶水,一言难尽的样子, 叹气道:“你们三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未免也太小看了我了,同一个坑,我还能往里栽倒两次不成?”
他释怀地抬手,赶狗似的摆了摆,“你们走吧,关这三日也算够了,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以后出门在外,别再招摇撞骗了。”
李桃花一肚子鬼点子还没发挥出来便达成目的,心想竟然还有这种好事,当下拉起许文壶便想溜之大吉。
可许文壶的双脚却活似原地扎根,怎么拽都拽不动了,原本心虚的表情不知在何时变得坚定,张口字正腔圆道:“您都不愿给我机会尝试,怎知我一定是招摇撞骗?我承认你我先前是有些误会,可我对自己的能力还是笃定的,我不是青空道长是不假,但不见得我就比他差。”
李桃花惊呆了,反应过来对他小声斥道:“你说什么呢你!他让咱们走,咱们走不就完了吗!”
许文壶小声说:“桃花,我要向他证明,我们不是在招摇撞骗。”
李桃花本来还想再说他回去,可看着许文壶认真的表情,她在突然间恍然大悟。
她怎么就忘了,这呆小子较真起来,那可怕的胜负欲呢。
且不说他是怎么在科举考试的千军万马中杀出一甲第二的名次,光是到天尽头与王大海为敌再到彻底扳倒王大海,中间他哪一次动摇过了?就算如今被冤枉革除官职,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也坚持要到京城告御状给自己平反,他压根就不是如外表那般软弱可委曲求全的人。
这陈亮若是把他们仨臭骂一顿直接命家丁把他们打出去还好,可要是用这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教,用施舍的怜悯像赶狗一样把他们赶走,许文壶根本就受不了。
“好,那我就留下你们,看你们究竟如何驱鬼。”陈亮也较起真来,答应的斩钉截铁,话里话外都是讥讽。
出了门,李桃花看着许文壶那张镇定自若的脸,一脸幽怨道:“虽然是我坑你在先,但一个连鬼神都不信的人跑去驱鬼,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上午日头正值明亮,许文壶抬头看着太阳,声音温和而从容,“正是因为我不信鬼神,所以我才要留下,看看此地究竟是何情况。”
李桃花劝不得又骂不得,气得一跺脚道:“你个犟驴!”骂完跑得飞快。
兴儿也对许文壶头疼不已,但他不忍心说他主子,走时也只敢搪塞句:“我,我去看看驴还活着没。”
*
当晚三更,四寂无人。
漆黑一片里,只听“嘎吱”一声悠响,门被拉开条缝隙,从里探出个黑黢黢的脑袋瓜。
李桃花左右望了望,见无人把守,蹑手蹑脚往外迈出了第一步。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李桃花扬了下手,兴儿紧随她出来,手里握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是被打包捆好的许文壶。
许文壶不光被捆个结实,嘴还被布帕塞住了,话都说不出,只能呜呜个不停,兴儿往哪拽绳子,他就被迫往哪走。
兴儿劝道:“公子你就别挣扎了,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这副身板子还驱鬼呢,你娶媳妇都费劲,还是赶紧走吧。”
许文壶还是呜呜,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与委屈。可惜天太黑,没人看得清。
三个人一前两后缓慢往宅子的后门靠,步伐比猫还轻,当然除了许文壶。但他本来就瘦,步伐再重也出不了多大动静。
一路走得分外通畅。
“驴子怎么办?”兴儿忽然问。
“那头色中恶驴不带了,要不是它我们还落不到这个下场,就留它在这做驴肉火烧吧。”李桃花道。
兴儿深以为然,三个人继续往外走。
走着走着,李桃花越来越感觉到古怪,她看着四下无人的宅院,喃喃自语道:“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不会有诈吧?”
但她转念又想:不对,我们仨还不配被用这种阵仗对待。不管了,先溜出去再说。
待到后门附近,忽然有道声音暴喝一声:“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口吐山脉之火,符飞门摄之光,提怪遍天逢历世……太上老君吾吉吉如律令,恶鬼现身!”
一张粘满黄符的大网从天而降,把李桃花许文壶和兴儿罩了个结实。
火把灼灼,忽有大群人从暗处走出,陈亮的笑声传来:“青空道长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快就把恶鬼给抓住了,我替我们陈宅上下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男子爽朗的笑声紧跟出现,“如此猖狂半年之久,让本道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
二人不约而同朝大网望去,一眼望到三个倒霉蛋的面孔。
李桃花此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爬起来撕扯身上紧罩的网子,“什么破玩意儿,蜘蛛网一样,在这捕鱼呢。”
陈亮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怎……怎么是你们三个?”
李桃花眨了下眼,在一瞬之中生出一百八十个心眼子,最后选择理直气壮的鬼扯,“我们三个睡不着,所以出来散散步,陈管事不允许吗?”
陈亮的目光落到许文壶身上,上下打量着许文壶,“散步,打扮成这般模样?”
李桃花把许文壶嘴里的帕子扯下来,仍是理直气壮,“谁还没点特殊癖好了,我们许公子就喜欢这样,是不是啊。”
许文壶对上那双翻动着坏水的狡黠杏眸,又是生气又是无奈,长睫蔽目,老实巴交地说:“是。”
陈亮摇了摇头,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懒得管他们,转脸望向青空。
青空掐指一算,唉声叹气道:“今日已打草惊蛇,那邪物又极通灵性,恐怕不会再出来了。看来,今天是不行了。”
陈亮重重地叹了口气,怒视许文壶,毫不留情地指责道:“你说说你们三个,三更半夜出来散什么步,这不是给人添堵吗?你知道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才将道长请来吗,现在可好,出师不利,我们这一家人可被你们害惨了,我就不该再给你们那一次机会!”
青空闻言来了兴致,眯着细长的眼眸打量在三个人身上,慢悠悠的故意说:“本道方才便瞧这三人颇为面熟,与那日冒充我的骗子颇为相似,似乎是本道看错了?”
陈亮便跟终于找到人诉苦似的,愁眉苦脸道:“看错什么,分明还是他们三个,我本想将他们关上几日便放出去的,偏他们说自己有驱鬼的本领,我才存些希冀,最后信他们一次,想让他们将功补过,谁知他们竟会用这种方式报答于我,还许家村小半仙,我呸!”
李桃花虽也在埋怨许文壶接下这烂摊子,但心还是站在他那一边的,闻言便怒不可遏道:“我们又不知道你们要在今晚做法,提前说一声我们不就不出门了。自己做事情不准备好,不反省自己,好意思怪我们?还有我再说一遍,我们不是有意要骗你,那天我们只是想找个住宿的地方而已,你陈大管事二话不说便将我们往宅子里拉,名字都不对就把我们好酒好菜伺候着,我们有机会张口吗?这些难道你都不记得了?我看你有时间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不如找地方治治眼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