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余光扫了院中一眼,那个让殿下气得面色黑沉的花匠早已离开。
那人他早已查过,三代祖籍清白无暇,甚至连曾祖的婚娶祭籍都一一翻出过,无可挑剔。
因此韩玉堂不明白殿下为何对他如此在意。
可他不敢问。
*
今夜卫昭又传信来说自己不来,钟薏松了口气。
她靠在榻边捧着茶盏,对着晃动的烛火发呆。
她不会就凭卫昭的几句话动摇。
自由对于她来说,远比他那点带着占有欲的“喜欢”更有分量。
用过膳后,她起身,借口说头疼,将伺候的婢女遣了出去。
夜色正深,风吹得院中花枝摇曳。
她披着披风,悄无声息绕过游廊,来到那片熟悉的花丛下。
她四下看了一眼,蹲下身,拨开一层薄薄的覆雪与浅土。
果然,那个熟悉的木匣还在。
指尖轻轻抚过匣面,钟薏连呼吸都轻了几分,捧着秘密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
她把匣子打开。
可笑意刚浮上来,便僵在唇边。
里面没有酥糖、没有小玩意,只有一张折得极紧的纸条,薄得能透光。
她有点迟疑,还是展开——
“后院,夜半三更,走。”
末尾那个“走”字似乎被写得很急,还带着一点笔痕未干的拖痕。
她指尖一抖,差点没握住。
胸腔像是被谁猛地撞了一下,连呼吸都乱了。
他在说什么……?
她当然想走,可……凭什么是他来带她走?她自己会想办法走!
他们不过是府中偶遇几次,她随手递过一瓶药,讲过几句闲话。他平日里总挂着笑,修剪花枝时像个影子,她本来没太在意,后来察觉他看她的眼神变了,才渐渐疏远。
她以为那只是个藏得深的情绪,可现在看来,他竟是动了真念头。
钟薏怔怔地望着那行字,只觉得头皮发麻,连指尖都冷得没了知觉。
不是感动,是慌。
她的确想逃,但从没想过要连累任何人,更何况一个无意间对她好的旁人。
卫昭若知道这件事,他必死无疑。
她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是能笑着把人骨头掰碎,还温柔地吻她额角的疯子。
一个花匠?在他眼中连尘埃都不如。
她不能让再让无辜的人死。
更不能因为别人那一点未经确认的心意,就默许自己享受这份仿佛救赎般的善意。
钟薏一瞬间甚至想把纸条塞回去假装没看见,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半晌,她缓缓蹲下身,在雪中一点点把那纸撕碎,揉紧。
雪太冷,纸条太薄,她手指都快冻麻,还是一口一口将碎纸塞进嘴里。
干涩得喉咙发疼,眼睛也跟着泛了红。
她轻咳了两声,把最后一口咽下去。
然后起身,动作麻利地将木匣重新盖好,拍平上面的雪。
钟薏站在原地犹豫了下,本想直接让花匠走,却终究觉得该和他说清楚。
第64章 人头那样的姿势下被人压着摆弄
钟薏寻了一个晴天,又见到了他,他穿着惯常的那身白麻衣,埋头在小花圃里干活。
她驻足片刻,屏退了婢女,敛了情绪,这才上前,扬起一抹笑。
“原来你在这儿。”
花匠猛一回头,像是没料到她会来,眼底一瞬怔然。旋即露出笑意,擦了擦手:“夫人今日怎地有空来这边?可是风大了些……”
“我随便走走。”
她步子慢慢挪过去,站在他身旁。
“你这些花,照顾得真细。”她垂眸望了眼盛开的一排山茶,“怪不得都长得如此精神。”
“是地气好。”他轻声答,眼神却不自觉落在她脸上,一瞬也移不开。
她看见他这眼神,心底顿时一紧。
钟薏低头理了理衣摆,终于下定了决心:“你写的字,我看见了。”
花匠动作一顿,没有慌张,只脸上的笑收起,低声道:“我……知道夫人不会信。只是看不得。”
那日太子和她在窗边......
她半伏在那儿,发丝凌乱,薄衫从肩头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的颈,细瘦得像一折就断。
那人将她揽在怀里,唇贴着她的耳,低低说着什么,一下一下吻下去,吻得极轻,可她整个身子都在明显地抖。
他听不到内容,也只敢瞟了一眼。可那一眼,便让他手心发凉,整晚都睡不着。
她不是该在那样的姿势下被人压着摆弄的姑娘。
那不是情人之间的缱绻,那是逼迫、强占。
他抬眼看她:“……您不愿意,对吧?”
钟薏指尖不
自觉蜷起。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他嗓音低了下去,“……想着,也许您想走。”
她蓦地开口:“你该想清楚的。”
声音很轻,却冷。
“你该想的是,”她嗓音轻下来,“你只是个花匠,太子若是知道……”
话未说完,已无须多言。
“你若真想帮我,”钟薏继续,“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好活着。别让我再惦记一个好人会不会因我丢命。这些日子你送的东西……谢谢你,以后不要送了,我不需要。”
花匠脸色白了几分,像是要辩解,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钟薏看着他,目光澄澈:“有时候,善意也会害人。”
“我如今的日子虽然不能说好,但起码还活着。”她语气平缓,“再怎么不如意,也轮不到你来替我担。”
她说完刚想转过身,却被他喊住。
“我师父是修缮皇宫的工匠,我知道密道!”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眸光炽热,“我可以带您出去!夫人,您别怕——我真能带您走!”
“......小路在南墙后的枯井,顺着井道走,五十步后能转进一条密道,尽头是旧宫墙,那里的砖早年被换过,松动得很,我可以把它撬开。”
角落里,一道黑影无声伫立。
卫昭隔得远远的,风从枝叶间穿过,吹得耳膜发紧,却将前方人的声音送得分外清晰。
这段时日,他是真的在改。
钟薏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他便遣走了清和院外三分之一的守卫婢女,花园内也不许人巡。
他想一直困着她也不好,于是亲自带她出去散心,在东宫各处转。
为了表示诚意,他每夜陪着她入睡,什么都不做。
有时候她睡得沉,呼吸贴在他颈窝处,温热又轻。他却不敢动。
明明近在咫尺,只要伸出手就能捧住她的脸,吻她,压住她,把她牢牢困在身下。
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死死抱着她。
卫昭想了很多。
他凭什么对着她退让?
若是原本的他,大可不必为了一个女人压抑本性。
当初他把她骗到京城,本来只是想把自己喜欢的、一直试图违背他意志的东西牢攥在手中,可后来——
后来不知从哪一刻起,她蹙眉他便跟着烦躁,她不吃饭他也没了胃口。她骂他,他听着倒是平静,可只要她一红眼眶,他就觉得心里空得发疼。
今日难得太平,他批完最后一卷奏折,想到她近来神情依旧郁郁。
他已学着收敛,退了一步又一步——想着若自己再低头一点,哄一哄,抱一抱,她会不会愿意看他一眼。
他没让人通传,悄悄走来,只想看看她一个人在做什么。
没想见到一幕大戏。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两道身影上。指尖青白,下颌绷紧。
钟薏站在花圃中央,穿着他晨时亲手挑的绣金薄褙子,眉眼在日光下温柔得仿佛能捻出水来。
她站得离那贱命不过半步,听着一字一句讲如何逃、怎么躲、哪里翻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