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薏发现,人在极度的恐惧下是无法出声,甚至是无法移动的。
不是尖叫,不是挣扎,是连逃的力气都没有了,是彻彻底底的、从骨缝里蔓生出的恐惧。
血腥味浓得快凝成实质,自门口一路延至床沿,顺着卫昭的衣角和指尖,一寸寸地像潮水一样逼近。
可就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即将碰到她脸颊的瞬间,他忽然停了。
“……不行。”
他自言自语,像是在责备自己。
“他太脏了……不该碰到你。”
钟薏僵坐着,喉头像被什么扼住,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目光仍黏在地上。
那个人明明不久前还活着,明明还站在阳光里对她笑。
钟薏像被刺到,猛地扭过头,想把那画面从眼前挖出去,可怎么也挖不掉——残破的脖颈、青紫的面庞和流淌的鲜血像是嵌进了她脑子里。
胃里骤然翻江倒海,她捂住嘴,一下扑倒床边,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喉头一阵阵抽搐,却呕不出什么来,泪水沾湿了整张脸,狼狈不堪。
卫昭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漪漪。”
他语气藏着说不出的愉悦,“你可知道,我是怎么识破你们的小诡计的?”
她不敢动,也不敢回头。
“……你怎么敢把那些脏东西和我给你用的,放在一起?”
“给你用的”四个字被他含在舌尖卷了一圈才吐出,慢慢落进她耳中,像是真真切切地伤心了。
钟薏猛地抬头,浑身像被雷击般僵住。
那是什么?
脑中一闪而过那个被她一起藏在暗格里的锦盒。
前些日子她记得自己骂他疯子、禽兽,还动手打他,砸了东西,他当时没还手,只是静静看着她,第二天,那盒子就悄无声息地摆在那里了。
他说先不用这个。
她怕极了,又不敢扔,最后还是咬牙藏了起来。
她以为他忘了。
可他竟一直记得,甚至从头到尾都知道它在哪。
钟薏只觉全身血液在瞬间冷透,羞耻与恶寒一并从脊背窜起。
卫昭看着她意识到了什么的反应,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寸寸扫过她的颊、她颤抖的肩、她红透的耳根。
他走近一步,语气温吞:“我等了这么久,连做梦都小心翼翼……可你呢,漪漪?你居然把它和别人的东西放在一起?”
片刻后,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指尖——血还在往下滴。
“……好恶心。”
“我得洗干净。”
他说着,转身朝净房走去。
水声淅沥响起,像是要将这满屋腥气一点点冲净。
钟薏再顾不得他要干什么,赤着脚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
她疯了一样去拉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她扑到窗边——平日总是半开着的窗,此刻被从外头死死钉住,一丝缝隙都不留。
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四下乱撞,哪怕是个破洞都想钻出去,可满室上下,连风都透不进来一丝。
屋里寂静得发疯,唯余她紊乱的呼吸和净房淅沥的水声,在这一片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水声突兀停下,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她跑不掉了。
脚步声响起。
一步一步,湿润的,带着砸到地面的滴答水声。
熟悉的绝望感袭来,她猛地转身扑到梳妆台前,手指发抖地翻开匣子,抓起一根簪子藏进手心。
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刺。
是他的心口?还是那张可恶的脸?
她只知道她得动——哪怕只是让他流血。
下一瞬,一双手从背后缓慢地探来,轻轻扣住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
卫昭换了身寝衣,湿发贴在玉白的侧颈上,滴水顺着下颌一滴滴落下,聚在她衣领。
他靠得很近,身上的味道已经换过,血腥完全散了,只余下冷香,温温热热地打在她耳后。
那香气太熟悉了,是她夜夜困在他怀中时嗅到的那种味道。
熟悉到让人作呕。
她一下转身,手中簪子朝他胸口狠狠刺去——
力道乱得像是不要命,整个人几乎扑了上去。
可下一刻,他只一抬手,便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根簪子停在半空中,连他的衣襟都没碰到。
他的指节收紧,力道钳得她整只手都在发麻。
“怎么?”他低头看她,声音里带了点不合时宜的笑,“又想跑了?”
“这地方我已叫人封死,门、窗、屋顶、地下,”他俯身在她耳边,“漪漪还想往哪逃?”
“外面太不安全了。从今往后,漪漪便只看着我就行。”
他说完那句话,手松了点,却还扣着她的手腕,低头慢慢亲了一下她掌心那簪尖。
钟薏瞬间像是炸开了所有神经:“卫昭,你会有报应的!”
“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哪怕有朝一日我什么都忘了,我也要记得——你欠的命,要一笔一笔还回来!”
眼前好像被鲜血浸红,她死死瞪着他,恐惧、羞耻、愤怒、怨恨,混杂成一团风暴,在她胸腔里翻卷着咆哮。
她后悔曾经动过那样一瞬的念头:也许他是病了,不是坏透了;也许他为了所谓的喜欢,是真的想改。
卫昭听着,将簪子远远甩开,忽然笑了。
那笑容极亮,极柔,在他脸上该是温暖、和煦的,可此时连弧度都透着怪异。
“......你又在笑什么?”
“我学得像不像?”
钟薏怔住,没听懂。
他温声:“像不像那个花匠?”
“你被他吸引,是不是因为他经常笑?他很温柔吗?我以后也可
以这样对你。肯定是因为我之前太冷漠了,所以你才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也可以日日对你笑,对你温温柔柔的。”
他慢慢贴近,深幽幽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说过的,只要你不再想走——我什么都能学的,漪漪。”
卫昭低头吻住她的肩膀:“你扪心自问,这段日子我对你够不够好?你要什么我做什么,像条狗一样随便你使唤,你要我不碰你,我一根手指都不敢动。你背着我跟别的贱人郎情妾意,我也咬着牙忍了,你还要我怎样?”
他一边说,唇一点点贴近她的颈窝,带着沐浴过的温热,落在她皮肤上,像是钝刀剐肉,慢慢割着她的神经。
“当着我的面和别人计划逃跑,”他骤然想到什么,嗓音低狠,一口咬住她颈边的肉,“你真当我死了,是吧?”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跟他走!”
她喊得声嘶力竭,整张脸都白得毫无血色。
卫昭和她紧贴着,鼻尖点着她脸颊,像是嗅到了什么久违的气息,声音低哑:“没关系,过了今天,我就不跟你计较那些。”
他将她抱起,跨过那颗头颅,放在榻上。
然后随手扔了件自己的外袍,把地上人遮住,再回到榻边。
钟薏浑身发凉,本能地往后退,手脚并用往床角缩去。
可下一瞬,一只手极轻地握住她的脚踝,又慢又稳地将她整个拖了回来。
“吓到了?”他语气温柔极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抱着她的脚踝,额头一点点贴了上去,呼吸打在她冰冷的小腿上。
“你说你怕我,我便想改——我是真的想改,漪漪。”
他一字一句地说,语调越说越低,“可你怎么可以……还要选他?”
“我求你那么多次了啊。”
“我都已经低到这个地步了。”
“你怎么还是不肯看我一眼?”
“你是不是要我跪下来求你?”
钟薏的脚踝被他牢牢桎梏着,冰冷还带着湿意指节扣在她纤细踝骨上,力道大得仿佛嵌进骨血。
她拼命挣扎,腿却怎么也抽不出去,身子像是绷成了一张弓,呼吸紊乱,指尖死死扣着床沿。
她几乎是崩溃地尖叫:“滚啊——!”
可卫昭没动,也没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