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调禁军,闯殿逼宫,伪造先帝遗命。”
“孤若不诛,何以平朝纲?何以安社稷?”
他语气平缓,字字却沉如千钧。
“来人——”
“将逆臣卫恒、卫如一并押入天牢,择日问罪!”
*
景元二十六年夏,四皇子、五皇子犯谋逆之罪伏法。
四皇子行刑前夜暴病于狱,次日毙命;五皇子被押解至午门斩首示众,头颅悬挂三日。
同年冬,十二月十三日,三皇子卫昭预奉承天命,承继大统,内外百官共表推戴。
十二日深夜,清和院内。
榻上灯火昏黄,暖香氤氲,钟薏安静躺在他怀里。
卫昭垂眸望着她,手指一点点拂过她额前碎发,笑意细细地从唇畔渗出来。
他低低:“明日之后,这天下便尽数落于我掌心之中。漪漪,等我三月。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将凤位亲手奉上给你。”
他想了太久太久了。
他早就明白了,他对钟薏,不只是喜欢。
怎么会只是喜欢呢?
他分明恨不得将她彻彻底底地揉碎进自己的灵魂与骨血,让她再也无法脱离。
他甚至还想将她藏进自己胸腔最深处,让她和他共享心跳、血液,任何人都不能触碰到她丝毫。
卫昭眼中倒映着她柔顺的脸,眼底泛起一层近乎柔软的笑意。
他很想开口。
他早就想告诉她,他已经替她选好了最合适的身份,安排好了一切。
连册封大典上将要穿的凤袍,也早早准备了整整三套,知道她可能根本不会在乎,他还是命人一针一线仔细织绣。
宫苑、仪仗、侍从……她日后的每一处行止,都被他亲自一点点勾画妥帖,再没有旁人染指的余地。
漪漪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乖乖站在那里,张开手掌,他就把一切奉上。
她一定会感动的吧?
她不喜欢高低尊位,那他便处心积虑让她与他并肩站在最高处。
即使,他真正想要的是将她彻彻底底地锁死在怀中,让任何人都窥不见她、碰不到她。
卫昭眼里的柔软逐渐被一层阴冷、病态的期盼所吞没。
他伸手覆上她的指尖,将纤细脆弱的手一点一点攥紧。
做了这么多,她看到之后一定会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他固执地想着,仿佛只要重复千遍万遍,这个念头就会真实成真一般。
至于那些过去惨烈的争吵,那些一次次逃离的模样,那些毫不留情想要扎进他心口的簪子,还有被他亲手鲜血淋漓撕碎的生命——
他从未后悔。
他甚至觉得,那是他们之间真正血肉相连的证明。
她对他的恨意、恐惧与厌憎,一丝丝扎进他骨髓深处,反而生出一种诡谲的欢愉。
因为她有了这些才永远不可能再忽视他。他已经在她生命中划下无比深刻的一笔。
现在,钟薏已经很久没有挣扎了。
卫昭很清楚,她的顺从也许是假的,只是被迫做出的妥协。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她肯装,他便愿意相信。
他眼眸闪出炽热的光。
天下与她,马上都要属于他了。
钟薏闭着眼,听着他的喃喃自语,心脏狂跳。
明日,明日。
*
景元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三日,午时。
日头高悬于正空,浩浩天光从厚重的云层间倾泻而下,落在巍峨的御乾殿外。
广场之上,密密麻麻跪伏着文武百官,乌压压一片,沉重而肃穆。
韩玉堂看了眼天色,小声道:“天公作美,证明陛下正是天命所归呐!”
钟鼓声传到清和院,寂静得有些诡异。
今日太子登基,所有宫人按召须去观礼,院中只留下几个婢子看守。
钟薏坐在床榻边,紧攥着那枚银簪,掌心早已出汗。
卫昭临出门前望了她一眼,那双长眸似笑非笑,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把千言万语全压在了那一眼里。
钟薏看得心惊胆战。
她甚至以为他会回身,将她锁在榻边。
可他没有。他走了。
机会就这样从天而降。
太子身着黑色龙纹冕服,十二旒垂于额发前,身长玉立,眉眼掩在阴影里,神色冷淡,一步步踏出御乾殿门。
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
站定在殿前高台之上,广场之上鸦雀无声。
礼官高声:“礼仪开始——”
房内烛火已经熄灭,一片漆黑,只有两道急促的呼吸声。
钟薏指尖死死攥着银簪,簪尖压在宫女颤抖的喉间,手腕发抖。
铜钥匙从宫女掌中滑落,打在地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清响。
她捡起钥匙,闭了闭眼,低声快速道:“对不起……我留了信,我发誓陛下不会杀你。”
今日这座皇宫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卫昭身上,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迅速脱下身上繁复的衣裙,换上宫女的麻衣。
华贵的衣料一层层剥落,好像将这几年压在身上的窒息与沉重一并剥离,她不由浑身轻松。
钟薏最后看了一眼被捆住的宫女,对方双唇发白,惊恐至极,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她没再多看这困住她将近三年的地方,背着用锦布草草裹成的包袱,小心开锁。
门“吱呀”一声打开,院内空无一人。
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太久未曾触及白昼,她一时间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可以这样走出去。
不会是他布下的陷阱吧?
寒风扑面,灌入肺腑。她冻得直打哆嗦,却在那一刻听见了自己狂烈的心跳声音——
汩汩跳动,跳得那么快,那么真切。
她几乎想大喊。
礼官手执诏书声音肃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奉皇考遗命,顺承天道,以安社稷,今当承继大统,以抚天下黎庶,兹于十二月十三日吉时登基,即皇帝位,定号天启,大赦天下。”
宣诏完毕,跪地叩首:“恭贺吾皇登基,圣寿无疆!”
群臣跪地,声如潮涌:“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时间紧迫。
钟薏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朝着那条她在心底演练过无数遍的路线跑去。
"小路在南墙后的枯井,顺着井道走,五十步后能转进一条密道,尽头是旧宫墙,那里的砖早年被换过,松动得很,我可以把它撬开。"
过去这么久,她不敢忘记一个字,日日背诵,死死记在心口,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钟薏毫不犹豫,转身奔入南墙后那条小路。
狭窄的井道黑暗,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指尖贴着石壁,一边咬牙,一边默数脚下的步子。
“三十六……四十七……”
心跳声如擂鼓,浑身汗湿,她不敢慢下一点。
“五十。”
倏然停住,指尖摸到一道冰冷的缝隙。
钟薏深吸了一口气,用肩膀抵住,用尽全身的力
气猛地向前撞。
石门吱呀一声轻响,开启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密道。
钟薏毫不停留,侧身钻了进去。
与此同时,御乾殿前钟鸣鼓动,群臣伏地。
司仪高声喝令:“请陛下受玉玺,执天命!”
密道空气陈旧混浊,石壁凹凸不平,碎石划破她掌着路的手,钟薏一声都不敢哼,喉头已经泛起腥甜。
像是身后有人在追,她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拼命加快步子。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看见密道尽头的宫墙。
钟薏奔到砖墙前,果然看到角落一块砖略有松动,她毫不犹豫跪下,手指探入砖缝,用力一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