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夫人对李阿婶小声道:“作孽,”又叫李阿婶,“把人带下去吧。”
林氏和方巧娘都被带下去,堂上安静一瞬,钱夫人问李望:“她们怎么办?”
李望:“府内,她们自然是待不得。”
李缮起身,抻了一下袖子,道:“主谋林氏,按律服刑。”
窈窈微讶,她以为,赶出去便算了的。
李望没说什么,他帮扶亲戚是有目的的,谢窈窈却险些因此遇难,到时候李家立场为难,将无法自处,实是坏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林副将单膝跪下,对李望抱拳道:“卑职失职,不曾察觉族姐有这样异心,实在是没有颜面,再留在大人身侧。”
林副将自请离去,李望如何忍心,战场几次危急关头,林副将都是第一个冲出去杀敌的,因内宅连累一员良将,他心里过不去。
他示意李缮,如今这局面,是李缮几句话推出来的,且是李缮媳妇受难,合该让李缮来挽留林副将。
李缮眼中含着冷意,道:“从山上滚下去,差点死了的又不是我。”
窈窈心下一跳,再抬眼时,李望和钱夫人都看着自己。
虽然有点突然,也有点意外。
她跟着起身,对着公爹与婆母行一礼,神色如常,道:“事关并州军务,本不该由儿媳多言。”
“林氏为所做之事,付出代价,林副将却也无辜,应当就事论事,与其让林副将就此退下战场,不若将功补过。”
林副将:“这……”
李缮对窈窈说:“我不喜弄虚的,你若有不甘,直接说明白。既是李府失察,不管是谁做错了,我都不会包庇。”
窈窈也抬眼看他,目光细细流转,她朝他倾身,压低声儿,说:“夫君,不去迁怒旁人,并不难。”
李缮缓缓眯起眼,咬着牙根,也小声问:“你是说我心眼小,擅于迁怒旁人?”
窈窈摇摇头:“夫君大度,势必会谅解林副将。”
李缮:“……”
她脾性温吞柔软,不能说海纳百川,好在此事没有酿成无可挽留的祸害,李家惩处公正,她做出这个选择,也并非违背本心。
眼看李缮神色难辨,窈窈便问李望:“这般如何,父亲?”
李望借机拍板,对林副将说:“就与谢氏说的这样吧!与其这么灰溜溜离去,不如将功补过!”
李缮也颔首,神色淡淡。
林副将抹了把眼睛,走到窈窈跟前跪下,震声:“多谢少夫人!”
…
如此,林氏和方巧娘收拾东西,连夜离开李府,李府其余客居的亲戚,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也听闻与少夫人遇刺有关。
加之将军烧道观,还有谁敢小瞧这位新来的少夫人?
林氏进了关押女子的庵堂,林副将把这些年攒的银钱,都给了方巧娘,对她道:“大人与将军留用我,全因少夫人心宽。”
“你母亲做出这种事,我再与你们往来,只会寒了李家人的心,这些钱给你们,往后便当没这条关系了!”
……
李府正堂。
林副将领命离去,钱夫人觉出尴尬,前面她和林氏走太近了,现在才明白,林氏曾蓄谋通过她,将女儿塞到李缮身边。
她与李望一直只有两人,若无缘无故给儿子纳妾,那真是吃饱了撑着,偏偏差点给成了。
于是,钱夫人对着窈窈不太自在,好像她和林氏是一伙的,虽然她什么也没干。
却听窈窈对自己一福身,道:“多谢母亲。”
钱夫人一梗:“你谢我什么?”
窈窈:“母亲将我奶嬷嬷的事放心上,我替我奶嬷嬷谢的。”
原来说的是钱夫人回林氏的几句。
钱夫人有了
台阶下,“哎呀”了两声:“我又不是那种不长脑子的,我是非分得清楚得很!那林氏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李望摁了下额头,妻子这么多年还是一派纯真。
事已完毕,窈窈和李缮没再留下,他们一同出了正堂,往西府去。
天际擦黑,连着几日早上大晴天,夜里皓月当空,星子稀少,夜幕深邃,窈窈轻呼出一口气。
在她前面的李缮,步伐慢了下来。
等窈窈走到他身边,他才低头看她,俊眸微阖,忽的问:“我心眼小?”
窈窈眨眨眼,他怎么还记着呢,她道:“夫君……”
又听李缮压着嗓子,从鼻间哼了一声,道:“我确实心眼小。”
窈窈:“……”
李缮又说:“所以,我记一件事可以记很久,说给你交代,就没忘。”
这倒是叫窈窈怔了怔,想起先前他确实说过,对她遇刺的事,会给自己一个交代,如今倒也言行一致。
她又要开口时,便见李缮眉宇一扬,他问她:“作为夫、君,给你的这个交代,你可还算满意?”
第15章 心头恨
听他咬着“夫君”二字,带着一股劲劲儿,窈窈终是轻轻一笑,她眉眼弯弯,道:“嗯,满意的。”
李缮看着窈窈。
窈窈似乎总是笑着的,但是今夜,天上不见了的漫天银河,却好像流进她的眼睛里,光泽星熠,勾着的唇瓣,在光下漾开几分水色。
他目光轻闪烁了一下。
……
天阳观被烧,五十余名道士还俗,既往没有缴纳的税款不咎,然而,将来与旁的百姓一般,不免兵役,不除税款。
这事在上党郡内,引起一阵议论声潮,夹杂着谴责、唏嘘等,其余道观和佛寺见势头不对,夹起尾巴做人,坐等李家放松管辖。
就在所有人,包括李望在内,都认为此事落下帷幕时,夜色里,辛植擒着火把,一挥手。
军容严肃的士兵们步伐整齐,围住了一座寺庙。
那看门的和尚刚睡醒,一瞧这情况,两股战战:“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辛植笑眯眯的,说:“奉将军之命,彻查寺庙,以防窝藏案犯!”
与此同时,许多座道观、寺庙,也被士兵围住,发觉不对,伺机想跑的道士僧人,也都被抓住,按在了地上,一时,呼救声不断。
…
这几日,李缮忙得没了影儿。
一开始,窈窈不见他,以为他处理好刺杀的事,又北上押送胡虏了,结果隔一天,她早上起来,就能看到榻上被睡皱的痕迹。
新竹说:“侯爷子时三刻回来的,过了寅时就走了。”
窈窈才睡醒,朦胧的水眸浅怔,花了一会儿,她迟缓地反应道:“……好早。”
新竹也纳闷:“对啊,精神奕奕得很。”
睡眠一事因人而异,窈窈一睡就要睡足够才能好的,除非第二日有急事,譬如上次来并州,因李缮非要赶路,不得不寅正起来,她才能接受早起。
若没急事,骤然弄醒她,让她睡不够,她也是有点小脾气的。
因此,她打心底佩服李缮,睡最少的觉,做最忙的活,却一日赛一日的精神。
洗漱过后,窈窈先去看了下郑嬷嬷,这几日郑嬷嬷肩上伤口好多了,人也闲不住,就想回来服侍。
窈窈好生劝了两句,她才肯在床上再歇歇。
郑嬷嬷心里头,还惦记着一件事:“侯爷什么时候送夫人回洛阳呢?”
窈窈道:“他忙,得等押送了俘虏。”
李缮押送俘虏都还没做完呢,而李望身为并州刺史,更抽不出身,送她与钱夫人二人回洛阳的事,便暂且这般。
左右路程远,出行总是不方便的,在并州多待一阵子也是情理之中。
郑嬷嬷点点头,不是她存心让窈窈夫妻二人分居两地,是大亓律如此,守边将士之妻离得久了,遭人诟病。
见郑嬷嬷吃下一碗粟米饭,窈窈才从倒座房出来,她带着新竹,穿过甬道,去东府给钱夫人问安。
钱夫人不在,婆子领着窈窈往后头走,道:“夫人在库房呢。”
刺史府的库房,也是沿用前任官员的布置,是单独隔开的,墙面是夯土砌的,为防火,没用半点木材,有两道门,架子、箱子齐全,不过里头寥寥,空荡荡的。
窈窈刚过去,就看到钱夫人一脸痛心疾首:“为什么没有金银珠宝?李旺不是一方大官么?”
管事的冯婆子管着一把钥匙,奉上库房册子,对钱夫人说:“好的赖的都存不住,要么贴军务,要么赏给下面了。”
见到窈窈,钱夫人勉力控制住表情,清了下嗓子。
她开库房,除了想清点资产,还有要入库一些东西,这是这几日,各郡守夫人送来的土仪,有簪钗,丝绸,茶叶,香料等。
钱夫人把窈窈叫来,就是分它们:“那些东西,是那个谁,哦,雁门的王夫人送的,说是给你的。还有这个顾渚紫笋茶,也是你的。”
前朝禁酒,加之清谈等文人雅士推崇之活动,茶逐渐成了一种高雅之物,好茶叶,动辄上百两银子。
钱夫人眼里闪烁着实诚的渴望,窈窈也不吝于这点东西,回:“夫人交给母亲,自是母亲替我收着。”
钱夫人立即乐不可支:“行吧,我就勉为其难收着吧!可别到头来,你说我没告诉你实话。”
新竹瞥了一眼,就这些东西,她家姑娘还不一定看得上呢,谢家就是这几年蛰伏起来,日子也没短着姑娘们的。
正说着,两个婢子抬着箱子放下。
钱夫人问:“这里头是什么?”
冯婆子:“这是一把琴,名叫‘鸣竹’,郭夫人送的。”
郭夫人便是上党郡郡守夫人,这郡守是五年前郡城破后,洛阳新派遣的官员,不过他对李家父子从无二心,郭夫人对钱夫人和窈窈,也十分尽心,礼物也挑好的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