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想了想,说:“这位副将有些身份,原是跟着李缮从南方一路到北方的心腹。”
卢夫人:“原来,我说那气势那么重呢。”
杜鸣自谦副将,但那是相对李缮而言的,李缮身边随便一个副将,单独拎出来都是大将,在洛阳的时候,谢姝就听说过,李缮身边的杜鸣是个儒将,擅谋算。
但是刚刚她正因薛屏的事恼火,加之杜鸣穿着蓑衣,她是没留意他生得如何,人生最出丑的时候都叫他看到了,日后还是少往来得好。
谢姝一边想着,一边在脱下了衣裳里翻了翻,卢夫人问:“怎么了?”
谢姝:“好像丢了个手帕……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
李府内,李缮和李望都不在,昨日洛阳下了旨意,让并州出力平叛幽州,昨夜,他们趁着夜色,就奔赴幽州了。
经李缮一闹腾,今日等到天色大亮,窈窈才睡足够了,起来洗漱。
今日天时还算可以,窗户敞着,西府的后院里,木兰铺开香丸,新竹正在晾晒衣裳,窈窈瞥见,那正是她昨夜换下的那一身。
包括那枚湖蓝色的肚兜,上面绣着黄绿的精细花鸟纹,在薄薄的日光下,格外显眼,一下让人想起,昨夜有不要脸的人咬着纹路,将它含入口中。
似乎被烫到一般,窈窈赶紧不看了,却难掩脸色泛红。
郑嬷嬷笑道:“夫人如今和侯爷,不再是先前那般,总归有那一日的。”
窈窈:“嬷嬷,连你也笑我。”
郑嬷嬷忙说:“好了好了,不笑了。”
窈窈鼓鼓脸颊,却也明白,多提多说,慢慢的,她应该也就不羞了,不至于叫李缮一痴缠,就忘了东西南北。
这么想着,她脸上热度渐渐消散,待吃过了早饭,见钟漏到了巳时,就去东府找钱夫人。
钱夫人既然帮着李缮瞒狸郎的称呼,应也知道他们发生了龃龉,免得叫婆母一直念着,她得去说一声。
待进了东府,李阿婶刚好要出来,笑道:“巧了,我正要去请你们呢,二黄今日会‘转圈’了,夫人说要请少夫人来看看。”
才几日,二黄就吃得圆滚滚的,钱夫人用手指转了一下,道:“转。”二黄听话地转了一圈,哈着气找钱夫人要吃的。
钱夫人无不得意的,问窈窈:“怎么样,二黄挺聪明的吧?”
窈窈一笑,道:“聪明的。”
她顿了顿,又说:“母亲,前几日我与夫君有了点争执,夫君应当是有和母亲说的,有些事我做得不好,本不想惊扰长辈,叫母亲担心了,是我不孝。”
她这话说得圆滑,钱夫人却是个听不出来的,问:“你们终于和好了?”
窈窈点点头,实则,若不是涉及原则的大事,她是不愿让婆母知道的,否则寻常人家的婆母,都会责怪儿媳。
纵然儿媳会陪着婆母度过后宅很长时间,但是,儿媳是别人家的女儿,儿子才是婆母的亲骨肉,儿媳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她刚要再说什么,钱夫人一拍手,笑道:“那就好,哎呀,大郎脾气着实大了点。”
窈窈替李缮道:“其实,还好……”
钱夫人:“哪里还好了?我有时候都怵他,他爹现在都拿他没办法了!你平时该跟他生气就生气,别惯着他!”
窈窈:“……”
钱夫人看她呆着,想了想,又说:“你放心,李家郎擅长打儿子,但没有打媳妇的坏品,你夫君什么样儿我也是清楚的,你跟他再怎么怄气,他也不会打你的。”
这话,倒是推心置腹了,窈窈笑了笑,她站起来款款福身,道:“谢母亲提点。”
钱夫人:“多大个事!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她摸着二黄的脑袋,说到:“郭夫人那个侄女儿赵华阴你还记得不?她要出嫁了,就下个月十三。”
上回见面的时候,赵华阴还没定下人家,这个月都过半了,却是下个月就出嫁,不及一个月。
窈窈惊讶:“竟这么匆促?”
钱夫人是个藏不住情绪的,支支吾吾:“听说以前你公爹咳咳,是有想把她挑做儿媳的,这么几年她心飘了,一直没能看上别的男子,你夫君训了赵郡守和郭夫人,说是耽误了人家,郭夫人前头还捎了礼跟我道歉。”
具体什么情况,钱夫人是不知的,只是,李缮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竟因此训了郡守,真是耐人寻味。
说完这些,钱夫人又后悔了,瞧她多嘴什么,窈窈才和李缮吵过,她现在又说这些,不是添堵么?回头来,可能又要吵架!
她赶紧尴尬地笑了笑:“当然,那都是两三年前的老黄历了,要不是你公爹跟我说,我都不清楚呢,毕竟我那时候也在洛阳,要我说,我才不会选赵华阴那个!”
她打谅着窈窈的面色,却看窈窈笑了笑,眉眼弯弯格外好看,道:“是呀,总归是过去了。”
钱夫人心中哗了一声,不愧是世家女,听说了丈夫从前的烂姻缘,还能从容应对,如此心宽。
要换做她,得知李望有这些个过去,甭管是不是李望自己想的,她定然醋坛子都打翻了,挠花他的脸!
窈窈这般,钱夫人也没多想,不纠结了,又说:“刚刚说她是为了什么事来着……哦,我们是不是该随个礼?”
赵家嫁女,郭夫人又常与李府往来,确实得做点表示。
但钱夫人不晓得这个度,她从前在洛阳过得是两个极端,前五年她给别人送礼,闹了好几回笑话,不是太重,就是太轻。
后来几个月,李家跻身世家一列,别人使劲送礼,她收得手软,却不知道正常该如何送礼。
窈窈说:“小辈,且非亲戚,关系也不够亲厚的,一般而言,不用太大礼。”
钱夫人惜财,说:“我也不想送那么多,我又不喜欢她,白瞎。那就送一只手钏?”
窈窈:“成双成对,更为妥当,那就是一对手钏,可以是玉质。再加一对耳环,库里有一对仙桃式银耳环,成色好,寓意也好。”
钱夫人学到了,默默念了几回,道:“我明白了,手钏也得送仙桃、蝠纹、缠枝葡萄这一些的样式?”
窈窈点点头:“对,母亲是晓得的。”
钱夫人:“那是,我当然晓得!”
她心里舒服极了,找窈窈商量事情,准是没错的。
想到这,她也忘了卢夫人回敬过她、自己不喜欢谢姝的往事,问:“那亲家要来了,今日天时还行,就把那顾楼整理出来,给她们住吧。”
顾楼是李府西南角落的一座小楼,不算大排场,但窈窈觉得选得不错,她去顾楼的距离,比去东府还要近呢。
府上冯婆子安排着打扫,本也没有窈窈的事了,不过,冯婆子很快在顾楼的一个小阁楼里,发现里头有书。
冯婆子道:“应是将军的书,有些落了灰尘,有些还新。”
钱夫人:“他把书塞那里做什么,西府又不是没地儿放了,就让
窈窈去清回去吧。”
于是,这事叫窈窈接手了。正好日头好,她和郑嬷嬷一合计,把书拿出来晒晒,去去霉味。
在对书这方面,李缮竟算个讲究人,每一本书的扉页,他都用他那堪称潦草的狂草,写了此书到他手上的那一日。
窈窈在里头瞅见好几本写着“定元七年四月”的书,正是上个月,书名也很文雅,什么《笑春》《与花集》。
她心中疑惑,翻开瞧了一眼,又立刻“啪”的一声合上,大脑一片空白。
郑嬷嬷:“怎么了?”
窈窈:“没、没事。就是侯爷的东西。”
这些原来都是避火图,她刚刚乍然看了一眼,也不敢仔细看,偏生还得替李缮瞒着,只好交给郑嬷嬷,吩咐先拿回西府。
又想想那个时间点,她心内一阵无语,那个时候,她还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有兴致,而他也一直冷着脸。
她轻轻缓了一口气。
越往阁楼里,书也就越老,新竹拿到一本“啊”了声:“它好像快散架了!”
窈窈小心碰过那本书,说是书也不大,更像是文人在路边卖的图册子,书名《汉家骠骑》,很旧很旧了。
从泛黄的纸张里,能看出很浅的炭笔痕,几个幼稚的大字:景成四年八月。
景成是定元前的年号,李缮是景成元年生,那这本书就是他四岁的时候得来的,距今十九年,那时候,窈窈还没出生呢。
郑嬷嬷也意识到了:“这……会不会很珍贵?”
窈窈点点头,没有随意翻它,这么老旧的书,也不好再晒太阳,到时候真脆了,便先放在阴凉处。
晚些时候,她问了钱夫人,钱夫人想了好一会儿,不太确定了:“应当……应当是他祖父给他买的了。他小时候,他爹只想打他,我呢也没心力管教,只有他祖父会给他买书。”
书珍贵,忙于农活生计的平头百姓,一辈子可能都摸不到几次,但那时候,李祖父却买书给李缮,可见其对李缮的疼惜。
窈窈心中感慨。
那本书她也没随意摆放,和他一堆的避火图放一处了,等他回来再看。
第35章 他肯定还没回来
…
顾楼经过一轮扫灰除尘,挂上帷帐,搬进干净的家私器具,全部收拾停当后,离洛阳的车马到上党,也就日余了。
这一日,车马终于到了上党,因为是借郭夫人的名义,先时定下的落脚点,就在郡守府上,由郡守府接风洗尘。
打昨日接到信,窈窈就一直等着,今巳时末,她和钱夫人到了郡守府,郡守府上了茶。
看着郡守府上张灯结彩,窈窈知是赵华阴要出嫁的缘故,对郭夫人说:“劳累夫人,忙碌中,还抽空招待我家人。”
郭夫人笑道:“谈何劳累,当是我说多谢才是。”若不是窈窈劝下李缮,恐怕赵家连一场体面的婚礼都撑不起来。
钱夫人没插话,她乐得窈窈替她对付贵妇,兀自吃茶。
还未寒暄几句,郡守府内护院来话:“卢夫人、谢夫人抵达。”
窈窈心内一紧。
郭夫人放下茶盏,对钱夫人和窈窈做了个请的手势,众人一边笑说,到了郡守府前门。
马车旁杜鸣护着,既已将人送达,就对窈窈和钱夫人拱手告退。
便看谢姝和卢夫人下了马车,郭夫人细细打量,窈窈生母卢夫人虽过了四十,却不见多少皱纹,一身雍容,眉宇却凝着愁绪。
而窈窈的嫡亲姐姐谢姝,则戴着幂篱,将纱儿挽到帽檐上,她眉眼清丽绝尘,面色稳重冷淡,隐有孤高之意。
一家三人,乍一看,似乎无人性子一个样,不过确都是美人。
郭夫人第一次见卢、谢,没觉得哪儿不对,窈窈却不由热了眼眶,舟车劳顿,还是让母亲姐姐难掩疲容,尤其是姐姐,约摸小月子坐得不好,下巴都尖了许多。
人群中,卢夫人和谢姝一眼见到窈窈,不到半年,却也颇如隔世。
上回见面,窈窈还梳着少女的发髻,而此时,她梳着反绾式元宝髻,云鬓乌发之间,压着南海明珠云纹发簪,两鬓各垂明珠,耳上一对粉珍珠,眉如黛眼如泉,温吞柔弱,光华若当初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