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夫君?”
李缮抿着唇,下颌线条利落又紧绷,他抱起她坐下,动作有些粗鲁地给她套鞋子,很快好了,他道:“走。”
窈窈手被他握着:“去哪呀?”
李缮说:“找岳母,替母亲给岳母大人赔罪。”
这转变窈窈也没料到的,便听李缮又冷哼了声,道:“免得老人家要跟你说我坏话。以后谁跟你说我怎么样,都不准信,知道吗。”
窈窈:“……”
第56章 剑鸣舞
旁的不说,谢姝拿捏卢夫人,倒挺准。
窈窈与李缮去了顾楼后,李缮一路沉着的面色,忽的变了,嘴角也微微勾着,和先前那臭脸没半分干系。
把窈窈看得一愣一愣的。
屋内,他正儿八经地坐着,令婢子倒茶请用,又对卢夫人说:“岳母,我母亲也挂心你,我替她道声不是。”
卢夫人接了茶,心内纳罕,女子的生母婆母若有矛盾,多少夫婿做睁眼瞎,只当与自己无关。
李缮这性子,竟肯掺和。
而且,她事后也猜到那是谢姝手笔,但心软的人,也不太容易记仇,如今母女都和好了,她便装了回糊涂。
于是,她心里本来还有气,也都消了,谈笑起来。
李缮又给窈窈倒了杯茶,在卢夫人看不见的角度,用手肘碰碰她,朝她扬了扬眉峰。
窈窈:“……”
他在自己面前劲劲儿的,什么姿态都行,却在乎别人跟她说他坏话;他不在乎别人如何议论他,却惯会装相。
真真是一流的变脸功夫。
…
李府一派和乐,被李缮“养”的一堆幕僚和李望,也把冀州料理好了。
李望几日没睡个好觉,累得要命,突然得知李缮回去了,李大人气得来回踱步:“那小子凭什么回去,让他滚回来!”
发完火,李望还是看起任命的文书,只是看一眼就叹三口气,他也想钱阿织,想回去了。
杜鸣的伤口逐渐愈合,辛植这次来看他,突的福至心灵,问:“你该不会是为了早半个月攻下河间郡,让将军好随时动身回去,才非要冒险的吧?”
杜鸣用一只手拿筷子夹东西吃,他什么也没说,只瞥了辛植一眼,默认了。
辛植:“……”为什么这小子总能闷声做大事!
……
过几天,李缮把惊鸿带了回来,没有自己放上剑架前,而是先递给了窈窈。
窈窈总觉得,剑身好像更重了点。
李缮没要瞒她的意思,道:“它杀了一个它该杀的人,也是饮过血了的。”
这把剑有煞气了。
窈窈知道,那日她同谢翡说的那些话,李缮记到了心里,依李缮的作风,大抵真是叫谢翡“自尽”了。
最贪生怕死的人,最后被迫自尽,何尝不是谢翡最好的归宿,也祭了这片土地上无辜的亡魂。
她又想,很久以前想要刺杀自己的老妪,虽然日日不得清醒,不知这个消息,能不能让她得到宽慰,哪怕是一丝。
许是窈窈的沉默,叫李缮误会什么。
他认真想了想,示意窈窈将剑给他,“咻”的一下,他抽出雪亮的刀身,弯着腰后退了几步,剑尖先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圆圈。
紧接着,他手腕一震,薄薄的剑身如游龙走动,刚柔并济,他右手握剑柄,剑尖向上一竖,左手两指贴着剑身往上一擦。
指端凝聚力道,弹了三下剑身,剑身震动嗡鸣,一声比一声高,清越动听,竟半点不输琴弦音色。
越是简单的动作,却越考验功底,有一瞬,似乎人剑合一,窈窈不由听痴了,随即,李缮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收剑。
他把剑递给她,道:“这是‘剑鸣舞’,前朝用来祭天地的。你别怕,谢翡就算有亡魂在上面,也已经被我弹走了。”
窈窈:“……”
她本来没往这方面想,被李缮一提醒,这把剑就哪里怪怪的,不由后退了一步。
李缮缓缓抬起眉头:“你躲什么。”
窈窈继续后退:“你、你放回剑架上吧……”
李缮:“你别怕。”
窈窈反正短时间内不想碰惊鸿,二话不说,赶紧拔腿小跑。
新竹和木兰就看游廊下,李缮握着惊鸿,气哼哼的,大步追在窈窈身后,她们大惊失色,差点以为李缮拿剑追杀窈窈,险些就要冲上去拦住人。
直到听到李缮说:“真没鬼!”
窈窈不听,越跑越快:“你让我缓缓……”
新竹和木兰松口气,又搓搓手臂 ,对了个眼神,什么鬼?哪里来的鬼?
到底最后,窈窈重新拿了惊鸿,言明不会嫌弃它,李缮这才罢休。
他本来想教她剑鸣舞,看了看她指头,还是觉得算了,那不实用,他小时候学,也只是好玩。
而看着檀木剑架上的惊鸿,窈窈眉宇舒展,突的反应过来,剑鸣舞也是剑舞。
少年的李缮,曾一身傲骨,说出他的剑舞不是谁都能看的,而如今,他权势加身,睥睨天下,更是没人能逼他跳剑舞。
但在她面前,他从不掩饰自己突然来的兴致,剑舞的存在,很自然。
而她,也接受了一把带有煞气的剑。
……
上党,监牢里,一具尸体被卷了草席,被两个李缮身边的亲兵,抬了出去。
李缮本来给了谢翡两个选择,一种自刎,一种把他吊起来,以剑对他割喉,两种都是让他亲眼目睹死亡。
不管哪一种,都是“自尽”。
曾经也有将才之名的男子,死得没有任何声息。
这一日,上党本来下了一场雪,悠悠然的,最后一片雪花,在半空中融化成水珠,“啪嗒”一声落回大地。
黑压压的乌云,被日光拨开一道缝隙,一缕灿金的颜色,投到地面,世间万物温暖了几分。
有一群穿着暖袄的小孩们,从被改成慈幼堂的佛寺里跑出来,领头的小孩大声道:“打雪仗谁要来!”
“我!”
“我也要!”
“不要吵,听我指挥!那你做胡人,我做素袍将军,你,你做谢贼!”
“我不要做谢贼,呜呜呜!”
“……”
……
继萧西曹死在北方后,谢翡也杳无音讯,令萧太尉明白,他在洛阳争权夺利的时候,北方已成铁桶。
以北方三州李家,和江南三州萧家为首,各州州牧、刺史占山为王,历经一百零三年的大亓王朝,终于以摧枯拉朽之势,迎来末代。
其中,萧家把控了洛阳朝政,小皇帝杀了所有能继承皇位的人后,再无人能置喙,萧太尉已带剑上朝,朝中无人反对。
李望奇怪:“萧太尉是否太急了呢?”
李缮撑着下颌,一目十行批过文书,那都是一些郡守的述职文书。
今年不同于往年,李家父子就算手下能人不少,能替他们处理许多打仗以外的事,文书也比以往密。
还有人专门写一大骈文来祝贺李缮的丰功伟绩,李缮手里的文书就是这一本,他没看完,扔旁边了。
他心里念着西府,百无聊赖地回李望道:“太尉老人家年岁已至,人都是怕老的,我与明道先生谈过,不出半年,太尉要加九锡了。”
范占先点头:“是此礼。”
历朝权臣加九锡,都是为篡朝做准备,大亓高祖依然,萧太尉篡位之心,路人皆知。
若他篡朝,定会以高官厚禄拉拢青州兖州,以对抗北方三州。
听罢李缮和范占先的话,李望惊且庆幸。惊在萧太尉的野心,庆幸李家早已备好,就算多少场硬战,都不必怕。
他们有足够的土地,足够的人力。
他看向儿子李缮,又看看堂上众幕僚,里面十个幕僚,有七个是李缮的人,他们组成了整个北方集团的首脑。
他想,若当初,李家被他领着依附洛阳融入世家,就不会有今日了。
这般想想,虽则他不算老,和锐意进取的李缮比,又何尝不是如李缮所说,老了。
李望捻胡须沉吟,他是老了,但是……
忽的,他朝地上摔下文书,指着悄悄溜走到一半的李缮,道:“小子哪去!给我滚回来把文书批完!”
……
定元七年翻八年的除夕,大亓的过年,虽不如中秋隆重,但各家各户都燃篝火,守岁,喝屠苏酒。
李府也不例外,上下张灯结彩,倒也不为大宴,小家一聚。
早上,窈窈和卢夫人谢姝吃过饭,为了守岁不犯困,午后,窈窈又睡了小半个时辰,便沐浴换新衣。
家宴设在东府,她与李缮坐在一处,卢夫人和谢姝也在,众人有说有笑,若是世家大族,此二人按规矩,绝无可能除夕夜出宴的。
这一刻,窈窈心里很轻松,李家从未有过这些条条框框。
作为新妇,她收了公婆,还有母亲的馈岁红封,过了子时,旧年新年交汇,便饮了一盏屠苏酒。
她才喝了一半,喉管和胃里一片热辣,热气一下就上脸了,轻轻掩了下唇,浅怔许久。
李缮让人给她换了盏银耳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