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
卢夫人:“太土了!”
钱夫人“嗐”了声:“卿家这就不懂了吧,他早了一个半月出来的,肯定要起一个土名字压一下。”
卢夫人被说服了,还是有自己的坚持:“也不能这么土。”
钱夫人:“那就狗剩?”
卢夫人决定拿回取名权,道:“灵奴。《湘君》有言,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此‘灵’极好。”
钱夫人:“什么?”
窈窈小声对钱夫人说:“灵活的灵。”
钱夫人:“不好,这个听起来压不住人。”
但看两位长辈为一个小名,隐有争锋,窈窈看向小孩,道:“不若咱们挨个唤他,他应了哪个就叫哪个。”
钱夫人:“这个好,狗剩?”
小孩眨眨眼,他眼眸十分清凌,不太明白现在什么情况。
窈窈和卢夫人松口气,卢夫人赶紧唤他:“灵奴?”
小孩“哇哇”了两声,窈窈更放心了,他倒是聪明,知道得挑个好听的选。
钱夫人败选,也没气馁,想起外堂李望等着呢,就叫奶娘抱着孩子,自己也跟过去,先把孙儿给李望看看。
窈窈觉出些许疲累,坐回床上,卢夫人给她拉被子,脑海里还想着灵奴,意犹未尽:“其实灵奴的眉眼,还有点像姝儿呢。”
郑嬷嬷也笑:“是啊,外甥是会肖舅舅姨母。”
卢夫人:“正是!姝儿真是,去了那么久,也不给我信。”
窈窈蜷起手指握拳,她不忍打搅了母亲的心情,不过,她也知道,母亲不会想从旁人那边,听到这个消息。
她侧了侧眸,低声说:“母亲,姐姐她……”
卢夫人等了会儿,没听到窈窈的话,她唇角的笑意,缓缓耷拉下来,郑嬷嬷正在整理着小孩衣服,也停下。
窈窈:“给姐姐……立个衣冠冢吧。”
卢夫人骤地愣住,坐到了床沿,听着窈窈慢慢说了谢姝去世的事。
许久,卢夫人抬起朦胧的眼,就看窈窈低垂脖颈,抹着自己面颊。
卢夫人抱住她,二人垂泪,郑嬷嬷也擦擦泪,劝道:“少夫人,莫要哭,坐月子呢,等等哭坏了眼睛。”
卢夫人回过神,给窈窈擦泪:“对,不要哭了,你姐姐,也不会想让你伤到眼睛的。”
窈窈眼圈水润,鼻头微红,她“嗯”了声,努力勾起一个笑容,只是眼尾的泪珠,还是滑落了。
看得卢夫人和郑嬷嬷的心都要碎了。
许久,窈窈收拢好情绪,她让新竹拿来一方手帕,给卢夫人瞧,那是一方茜色绣兰草的手帕,是谢姝的女红。
窈窈:“李侯的部曲发现的。”
卢夫人忍着没大哭,她想起谢姝小的时候的好动,少年时候的任性,再到后来落了胎,与她北上……
最鲜活的时候,不是在各种宴会行走的身影,而是在顾楼,相伴自己身侧,不为婚嫁拘束的女儿。
当日谢姝联合钱夫人打压自己,卢夫人不是没怪过她,但是窈窈处理得很好,她其实早就不生气了。
可最后的最后,与女儿的谈话,还是她在叮咛自己,不要给窈窈带来麻烦,何尝不是盼着卢夫人过得通透呢。
卢夫人死死握着手帕,突的,她呼吸顿住。
窈窈:“母亲,怎么了?”
卢夫人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认出了,这是谢姝很久以前北上,丢在路上的手帕,听说杜鸣也跳崖而亡,加之当时杜鸣护送她们……
她明白了什么,但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了。
另一边,李望抱着孙儿,心里最大的感慨,就是还好灵奴和李缮生得不是很像。
他实在是怕了小时候的李缮,那是三天不打上房掀瓦的魔童,只有他祖父能稍微管得住他,即使如此,也给李望和钱夫人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李望:“灵奴应该是好孩子。”
钱夫人心照不宣:“我也觉得。”
将孩子交给奶母,李望又对钱夫人说:“我要和你说一件事,你别惊讶,王焕说,大谢和杜鸣坠崖而亡。”
钱夫人难以置信:“这是假的吧?”
李望轻拍她肩膀:“逝者已逝,儿媳应当会和卿家母说这件事,你莫要常提。”
向来活泼的钱夫人,沉默许久,末了重重叹气:“这都什么事啊。”
……
且说,李缮特地拨了部分部曲,在南郑外的峭壁持续找寻杜鸣和谢姝的痕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日营帐中的议题散了后,李缮留下范占先,主动问:“先生头上伤口,可还好? ”
范占先头上的绷带已经拆了,他拱手作揖道:“劳将军挂怀,不碍事的。”
范占先明白,李缮这话,是终结屠城那件事二人产生的龃龉。
只是,他以为以李缮的性子,会避而不谈,他也习惯了,就李缮的身份和脾气而言,不谈也没什么,他是谋士,阅人无数,世上性子更怪谲的多得是,李缮这点脾气真不算什么。
结果意料之外,李缮主动说了。
范占先暗想,这应当是少夫人给他带来的改变,万幸的是,最后没有屠城,
正说着,外头亲兵来报:“南郑来报,辛副将醒了!”
辛植浑身是伤,不好走动,就留在南郑养伤,昏迷半个月了,终于撑下来,睁开了眼睛。
李缮骑马回到营帐,拉了个小胡床,坐在辛植旁边。
辛植勉力一笑:“将军……”
李缮道:“你知道么,我小孩儿出世了,唤灵奴。”
辛植笑了:“恭、恭喜将军。”
李缮也从鼻间一下又一下地呼出气息,笑了几声。
新生总能让阴霾下多出一道光,营帐外,风渐渐转冷,吹得煌煌火光闪烁不定,一灯灭,却又一灯燃起。
……
灵奴满月宴是在上庸郡办的。
在如云宾客之中,窈窈又见到了杨氏和聋子婆,她们二人选择来上庸郡定居,依王焕的安排,孩子不管男女,都进了私塾读书,将来造化便不同了。
再见窈窈,杨氏和聋子婆非常拘谨,二人合送了一套婴孩袜子和肚兜。
杨氏一直说:“我是前几日才知道我也能来满月宴,要是早点,我指定能做更多。”
见她紧张,窈窈朝她笑了笑:“多谢婶子。”
杨氏一愣,五十来岁的妇女,脸上居然红了。
便也是这天,前方传来战报,李缮没有按原来的计划,等益州内斗过后再插手益州,而是南下,直取益州。
这一招险在,若后秦天业帝出手,斩断李家军补给是很容易的,再者益州本来在内斗,因为李缮的进攻,又团结成铁板,让拿下这处天险之地难上加难。
不过李缮重在“速”,短短一个月,没有给天业帝和益州太多时间,直接打穿了益州,差点就拿下宁州。
李望直道:“小子如此大胆。”
这么敢用兵,也只有李缮了,及至今日,他这柄利刃,楔进萧太尉西南侧,不必再和萧太尉隔江而望,战况一边倒。
灵奴的手脚也肉乎乎的,和莲藕节似的,窈窈伸出一根手指,他就能用力抓住不松开,发出咯咯笑声。
窈窈逗着他玩,见左右无人,她轻笑着道:“灵奴,你爹真厉害呀。”
……
拿下益州,李缮东去攻打荆州,萧太尉也调兵布排,进入频繁的热战阶段,有来有回,渐渐的,战线往东边推。
一个月后,一个意外来客,让李缮眯起眼睛——谢兆之以使节的名义,前来拜访,在这之前,李缮因拒绝和谈,扣押了两次后秦来使。
如今后秦实在无法,只好派出谢兆之来。
李缮看着自己的“岳丈”,谢兆之是传统的世家文人形象,比之当年李缮娶妻时候,谢兆之眉间隆起了“川”字,鬓发也多了几缕白发。
李缮倏地笑了:“谢大人,别来无恙。”
谢兆之也望着李缮,年轻的男子目似猛虎,雄姿英发,手中握着滔天的权势,却沉稳得可怕。
如今回首,谢兆之也明白,当初李缮在洛阳做出乱花迷眼的样子,是为了麻痹朝廷,再利用婚姻,争取将家眷带出洛阳。
但当时,着实没人想到,区区寒门子弟,有如此耐心和沟壑,大亓王朝这棵树腐朽太久了,就是寒门得势,只要依附在这棵树上,也会瞬间腐朽。
偏生,李缮从未依附在任何树上,他自己种得一棵树,勃勃生长。
而后,谢兆之为了保齐族人,一步步走向辅佐天业帝登基的路,如果不是李缮,他其实已经成功了,这一点,谢兆之无有埋怨,只是失之他命。
今日谢兆之作为使者前来,也是因为窈窈的婚事。
这回,他再无轻视之心,郑重地给李缮一揖,道:“李将军,我承蒙陛下信任,前来与将军相商。”
李缮面上笑意渐收。
谢兆之提出的还是南北各归李、萧管,又实实在在和李缮提出好处,尤其是天业帝当年深耕江南,手上水师精锐多,李家军非要打,只会两败俱伤,何况萧家民心所向,打下来也不好治理。
这都是表面理由,谢兆之没说的是,后秦几次和谈的根本原因,是缺钱。
他们短时间内丢失太多土地,各世家进新都江州,又忙着兼并土地和敛财,真用到战事粮草上,就捉襟见肘了。
何况北方胡人见大亓灭国,也不提朝贡的事,令资费一减再减。
谈完那些大义,谢兆之见李缮不为所动,便道:“谢李两家联姻,所图结好,若是李将军应下划分南北,于这桩婚事,也还美谈……”
却不曾想,这话叫李缮冷笑:“美谈?我与我妻有今日,关你什么事?”
谢兆之愣了愣。
李缮又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