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统领刚领这差事,裴大人便给刑部递了话,叫我等好生辅佐,只是瞧着统领——”
这人轻咳两声:“这方向不对,使力不对,我等也不能辅佐统领乱费时间不是?”
薛夷渊攥着公文的手紧了紧,当即将公文拍在了桌案上,震得几个文官身子具是一抖:“我要如何查案,不用你们来教,若是能干就留下来,若是不能干,都给我滚蛋,少在我面前碍眼!”
刑部的官员互相对了个眼神,都觉得他一武举出身能查明白什么?
但碍于裴大人发了话,只能留在原地不动。
但彼时外面有声音传了进来:“薛统领,一直看这卷宗也没什么意思,不若同我去祭台处看一看,说不准能有旁的收货。”
薛夷渊寻声看去,此人他之前当职时见过,是吴尘寂吴大人,听闻是父兄有从龙之功却战死沙场,叫他一个多年纨绔白白得了官封,他反过来还娶将嫂嫂娶进了门。
薛夷渊觉得识人待物应自己来品才是,不能听旁人而言,但抬眸对上吴尘寂一双桃花眼,他倒是有些分不清吴尘寂究竟是真心如此,还是有意要将他引出去。
可见吴尘寂进了来,对着刑部的人摆摆手,方才不愿出去的人彼时老实拱手告退,他上前几步,手撑在桌案边沿,压低声音道:“薛统领,故人相约,你要不要见?”
第216章 任由妘娘胡闹
吴尘寂的话响在耳畔,薛夷渊猛然抬眸,对上他那双有深意的眼眸,防备之心骤然起。
可还不等他开口,吴尘寂便旋身坐在了薛夷渊身侧:“那人听说是你查此事,便要我给你递话过来,其实我并不愿意,毕竟如此做来无异于是暴露身份,连身家性命都有一部分牵要系在薛统领身上。”
他说到一半,无奈笑了两声:“可他说,无论何时何境你都是可信任之人,只是他不愿让你牵扯太深,如今想见你,也只是因有一件要紧事想问你罢了。”
薛夷渊瞳眸震颤,隐隐察觉自己将因这几句话陷入难以挣扎的泥沼之中,但他略一思忖,还是问出了口:“他是谁?我与你们这些叛党逆党可没什么牵扯。”
吴尘寂闻言还有些惊讶,轻轻笑了两声:“呦,还知道叛党逆党,你为何不觉得是寻常刺客?”
薛夷渊不喜欢这种被看轻的滋味,冷笑一声,抬手指了指桌案上的案卷:“你当我看的这些东西是摆设不成?莫不是真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事能尽数周全,无人能看得出?”
言罢,他猛然抽出桌堂之中佩剑,直向吴尘寂刺去。
吴尘寂眸色一凛,侧身躲过闪避到一旁,最后又悠然换到另一把椅子上去缓缓坐下:“薛统领急什么,有话好说。”
而薛夷渊在他闪避这一瞬里,便已察觉他是些本事的,再出剑时便用了些心,但却未曾料到他根本没动。
未曾有确切证据,擅斩朝廷命官在刑部,这个罪名薛夷渊可担不起。
在即将刺穿喉咙的霎那,他的剑头调转方向,横在了吴尘寂的脖颈上:“量我在此处动不得你,竟敢找上门来自投罗网,你莫不是真觉得在你身上一点把把柄都寻不出来?”
吴尘寂眸色认真起来:“事情只要是做了,便无人能保证半点把柄都留不得,我敢来寻统领,还是因为他给我一样东西。”
他手伸向袖兜,薛夷渊顿生防备之意,怕这是他的障眼法,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却见羽箭的一角略露了出来。
薛夷渊眉心紧蹙,不解其意,却是听吴尘寂慢慢吐出两个字:“踏燕。”
这两个字似两块重石砸在他心湖之中,激起滔浪,最后浮出一个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人——沈岭垣。
他手中的剑攥握得更紧了些,双眸死死盯在吴尘寂身上,妄图从他眼中寻出端倪来。
他为何会知晓自己与岭垣兄的事。
岭垣兄他不是已经……死了?妘娘不可能骗他,若妘娘知晓岭垣兄还活着,绝不可能与他分开,又怎会在中元节烧纸钱?
吴尘寂将他面上细微的变化纳入眼底,略一叹气:“看来薛统领是知晓了,至于想不想见,统领可以好好想一想,过几日我再来问你。”
他将箭放在旁侧的矮桌上:“他说这箭并非当初的那一个,当年杨州动乱,许多重要的东西,甚至是重要的人,都已寻不到,但他知道,故物不见,但故人心中定有往事的位置。”
吴尘寂探指将肩上架着的剑拨开,起身掸了掸下摆,转身就要往出走。
“何时能见?”
吴尘寂闻声回头,便见薛夷垣背对着他,声音似是再喉咙处挣扎许久才艰难吐出。
他唇角微微勾起:“此事重大,薛统领不必太快做决定,还是再过两日罢,至于里面之人,还望薛统领能留下一条性命。”
言罢,他未再多做停留,等人走了,薛夷垣回身坐在椅子上,剑仍旧握在手中,但半响未能回神。
他稍稍侧眸看着矮桌上的箭,思绪控制不住陷入往事之中。
当年在杨州之时,他与妘娘赌气赛马,妘娘为了赢他硬要逞强,以至马儿疯跑,他当时没了办法,射伤了马腿,这才将妘娘给救了下来。
那马便叫踏燕。
当时他摔得很严重,身上青了不少地方,额角一处最明显,也是那一日,向来待人好脾性的岭垣兄动了好大的怒,独自一人寻上了他。
他其实从前很是不喜岭垣兄,觉得他这种咬文嚼字的读书人装得很,最是会做两句酸诗哄小姑娘,他便总有意去招惹岭垣兄,可岭垣兄却总是一副大度模样,让妘娘为他来出头,他便执拗地想要破了那副假模假样子。
那晚的岭垣兄确实同以往不一样,寻常那副温润的样子尽数不见,分明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可却能在他愣神的瞬间冲过来揪起他的领子。
他那时看到拳头高高挥起,下意识闭上眼躲避,可想象中的疼并没有落下,耳边传来他疏冷的声音:“这便是你想要的?”
岭垣兄松开了他,在他还怔愣的时候,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扯到椅子上坐下,将药放在了一边。
他当时既是觉得自己灰头土脸丢人的很,又是不解岭垣兄为何如此。
可岭垣兄却是道:“我知你看不惯我,世间人千人千面,人亦各有好恶,只不过我于你来说是恶罢了,但妘娘无辜,她本就是女子,年岁也比你我要小,她有事思虑不周,可你年长她几岁,竟也任由她胡闹?”
他仍记得当时岭垣兄眉心蹙起,似父似兄,恨铁不成钢地扯过他的袖子为他上药:“你我如今年岁还小,我读书你习武,正是成长的时候,你若是实在看不惯我,待弱冠之日后你想比试什么,我定会如你之愿应战,但好强斗狠之事不应该发生于现在。”
当时他心中堵着一口气,问岭垣兄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郎君之间便是应用郎君的本事来一决高下。
他以为岭垣兄不接他的好勇斗狠,便是懦性逃避,可那时岭垣兄才终于透露心中所想:“你是男子我也是,有时我也想像你这般想做什么便去,可人应清醒守理,我所读之书所学之礼,没有一条教我要意气用事,薛大郎君,你行事幼稚,但我不能与你一同胡闹。”
那是岭垣兄与他说话最没什么顾及的时候,他觉得比他爹劈头盖脸将他骂一顿还要臊得慌,分明岭垣兄与他年岁相仿,却好似比他更像一个好郎君。
他也是心中陡然没了底,因为他终于明白,为何妘娘会选择岭垣兄而不是他。
当时岭垣兄强摁着他为他擦了药,也帮踏燕包了伤口,取出来的箭被他一直留着,直到随父离开杨州时,这才将箭给了岭垣兄。
现如今往事穿过多年光阴在薛夷渊脑海之中喧腾,他将箭紧紧握在手中,诸多疑问都在催着他。
他不需要思虑,他要见沈岭垣。
第217章 假的真不了
京都之中,孟夫人上午被裴夫人扔出裴府的消息,还未等到用午膳的时候便已经在京都之中传了起来,算是坐实了孟裴两家内眷不合的传言,也叫佛礼之上孟大人所说的那些话不再可信。
但裴涿邂仍旧没能去上朝,昨日陛下说叫他先歇息一日,今日便又以安抚内眷为由,多叫他休沐一日。
他因上朝早起已成了习惯,即便是休沐也仍旧有公文要处理,彼时随从上了阁楼,与他禀报查证之事。
“家主,如今尚未寻到夫人踪迹。”
裴涿邂闻言,淡淡扫了他一眼,随从继续回禀时便改了口:“苏二当时办成了二姑娘身侧丫鬟的模样这才进了佛礼,趁乱将臧择师父带离了去,也如同孟大人所言,那些此刻确实护着苏二离开,只是属下觉得,他们应当并非是
一伙。”
裴涿邂并非开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情况乱的厉害,属下只寻到了两个证人,听他们所言,苏二应当是被强迫带离的,如今那两个证人已被看护起来,以便此后继续查探。”
裴涿邂眉心微微蹙起,将此事一点点拼凑起来,却是想不通刺客在那种需要极快撤离的时候,为何要带上苏容婵,甚至还是强将人带离。
他也算是与刺客略交过手,能确定并不西域人,且同之前擒拿的杀手也并不相同。
他眸色微敛:“继续去查,也叫人将薛夷渊那边盯好了。”
随从应了一声,从阁楼之中退了出去。
裴涿邂处理公务一直到用早膳的时辰,想了想,还是传人进来问一句:“夫人可醒了?”
叶听知晓家主说的便是苏姑娘,自己也跟着改口:“方才叶吟递了消息过来,夫人昨夜睡的格外深,如今还未醒。”
裴涿邂看了一眼外面大亮的天光,直接起身向正院去。
昨夜苏容妘到底还是宿在了正院,但她在宣穆回来后,同他简单说了这事。
宣穆虽惊讶于如今这情况,且不愿意娘亲如此帮着包庇姨母,但娘亲也是被胁迫所致,他没办法帮到娘亲,便也只能闭上嘴,不去拖娘亲的后腿,亦不能让旁人从他这里寻出来破绽。
晨起他去学堂时在阁楼之下见到了裴姨夫,也未曾像寻常那般守礼,只深深看了裴姨夫一眼便径直走了,话虽没明说,但他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苏容妘这一觉睡醒已经到了巳时末,本是为了如厕才起来了,可叶吟却不叫她再睡了。
“夫人,您睡的时间够久了,若是再这般睡下去可是要对身子不好。”
苏容妘如今还习惯不得她唤自己夫人,可不叫她唤,她便说得提前养成习惯才是,否则若有外人在,没反应过来时一句苏姑娘唤了出来,那所有费心的遮掩全白费。
苏容妘梳洗过后坐在梳妆镜前闭上双眸,等着叶吟为自己上妆,却是迟迟不见她动作,再睁眼时,裴涿邂便已经出现在铜镜之中。
身后人意识到她的视线后,似是心情很好地挑了挑眉,吓得她猛然回头:“裴大人何时来的?”
“怎么,我来不得?”裴涿邂背手立在原地没动,“夫人睡得太久,醒来竟连称呼都忘却了,唤的这般生分。”
苏容妘本就觉得没睡够,蹙眉回转过身来,忍着不悦低声应了一句:“是,夫君。”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叫方才被吓得快跳的心平复下来:“裴家确实没什么地方你去不得,但常言道人吓人吓死人,还请夫君日后莫要这般神出鬼没。”
她将夫君两个字咬的极重,裴涿邂虽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不悦,但也因这两字心情大好,旋身坐在身后的扶手椅上。
“若非我来此,还真不知夫人竟睡了这般久,久卧伤气,于脏腑无益。”
他似想到了什么,幽深的眸子闪过光亮,唇角噙着抹笑:“长此以往,夫人岂不是更容易倦怠乏力?”
苏容妘未曾想到裴涿邂话中深意,只垂眸想了想,他她最近几日确实觉得身上没力气,可越是没力气,便越是贪睡,如此以往岂不是愈发伤身?
她暗自决定,等裴涿邂走了,可得叫叶吟看着她些,不能叫她再睡太久。
可彼时面对身后的人,苏容妘透着镜子与之对视:“你还懂医术?”
“略知一二罢了。”裴涿邂淡淡道,“为官者殚精竭虑多命薄,总要学些养生之道。”
苏容妘轻哼一声:“夫君公务繁忙,确实比我要容易短命些。”
裴涿邂眉心猛地一跳,仍旧是被气的发笑。
她还真是不盼着他点儿好。
他站起身来,吩咐叶吟为她上妆:“画仔细些,今日闲来无事,夫人合该与我一同出去走走才是。”
苏容妘一怔:“出去?你莫不是生怕不被人瞧见出端倪?”
“藏着掖着才会叫人生怀疑。”
裴涿邂慢慢上前几步,盯着苏容妘这张还未曾上妆的清丽模样,眼底之中浮现难以言说的情愫:“陛下既准我今日多陪一陪夫人,我自是要带着夫人出去多走动的才是。”
苏容妘被他看的不自在,身子下意识往旁侧躲了躲,幸而裴涿邂只略站了一会儿便出了去,这才叫她暗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