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李霓裳发现她与裴世瑜被带着似在往议事大堂的方向行去。
人尚未走到近前, 透过前方两扇大敞着的门,便见堂中亦是结彩悬灯,满目都是金晃晃的光。大堂门外, 摆着两张腰扎彩缎的硕大的牛皮金鼓, 周围羽旄彩灿,仪仗列队。
附近一片宽敞的演武场上,更是挤满了营中的军士,只见众人个个喜笑颜开,当看到她与裴世瑜现身, 渐渐到了近前, 也不知谁起的头,人群中开始发出阵阵起哄之声,将堂前的气氛烘托得倍加热闹。
她愈发满头雾水,实在不知那位宇文天王的用意何在, 脚步也不由地迟缓了下来。
身前探来一臂,裴世瑜示意她停步。她立刻停在他的身边,不再前行。
“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他向着谢隐山发问, 语气有些生硬。
“小郎君放心!自然是大好事!”
裴世瑜看一眼前方,眉头微微皱起, 抓起李霓裳的手, 道了声“我们走”,带着她,掉头便欲离去。
谢隐山赶忙抢上一步, 挡在二人前方。
“小公子与公主何妨再前行几步, 自然便知分晓。”
“鬼鬼祟祟!给我走开!”
裴世瑜显是当真不悦了,声音陡然加大,一把推开谢隐山, 带着李霓裳就走。
这突发的变故,引来附近那些军士的注意。
众人纷纷看来,方才的起哄声慢慢停歇了下去,原本热闹的气氛登时随之变冷。
“公主!”
就在这时,李霓裳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呼唤自己的熟悉声音。
这嗓音……
她倏然停步,转过头,看见一名身着绛裙的女郎盈盈立在附近的一根灯幢之畔。
上方的一只灯笼映出她含笑的一张面庞。
竟是她一直记挂的瑟瑟!
李霓裳惊喜不已,立刻甩开裴世瑜,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欢喜地攥住了她的手。
“你怎会在此?你的伤怎样了?”
“我已无事。多谢公主关心。”
她凝望着李霓裳,含笑应道,看见正用眼神向自己暗下命令的谢隐山,迟疑了下,接道:“公主且随我来,咱们有话细细再说,如何?”
今夜这天生城内的气氛虽然叫人摸不着头脑,但至多也就令人生出尴尬而已,并无任何危险之感。瑟瑟既也来了,李霓裳有无数的话想问,立刻点头。点完头,想起裴世瑜,转头望他。
谢隐山立刻道:“公主一路跋涉,想必人也乏了,请她先去休息一下为好。”
裴世瑜迟疑了下,看一眼瑟瑟,终于不再坚持。
谢隐山又迅速望向瑟瑟。
瑟瑟便轻牵住李霓裳的手,领她与随在后的鹤儿来到附近的一间屋中。
屋内显也经过特意布置,如女子的起居场所,门口还有五六个婢女叉手候立,看见李霓裳到了,纷纷见礼,随即争相挑帘开门迎她入内。
“你怎来此了?我姑母呢?她怎样了?”一进去,李霓裳便迫不及待地发问。
“长公主仍在养病,好在已无大碍。”
她轻轻一顿,“我怕公主过于担忧,故来此先见公主,好叫公主放心。”
“那你自己呢?先前我托裴家派人回去找过你,你已不在那里,我极是担心,幸好后来得知消息,你人在谢信王那里,他答应将你送还。这些时日,你过的怎样?”
“我当真一切都好,有劳公主记挂。”她笑着应道。
初见面的一阵子激动过去之后,李霓裳很快便觉察,瑟瑟似有意回避,不愿详谈她前段时日的经历。不但如此,她今夜来此的理由,似也给得有些牵强。
李霓裳望一眼屋外的华灯光影,狐疑道:“今夜你当真是自己来的吗?他们如此排场,究竟想做什么?”
瑟瑟转面看向婢女。众婢立刻捧出一套华服凤冠,望去竟是婚服的样式。
“这是何意?”李霓裳诧异不已。
瑟瑟命婢女放下衣冠出去,待屋内只剩她二人并同样一脸疑惑的鹤儿,这才低声道:“天王欲亲自再为公主与裴家二郎举办一回婚礼。”
鹤儿实在忍不住,惊讶地道:“天王这是何意?我家小郎君与公主不是早已行过婚礼?”
方才人在外面,当着那信王的面,瑟瑟不敢有所表露。直到此刻,她的眼里才流露出来不解之意。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天王究竟为何如此行事。我亦是被接来此地,要我服侍公主,我方知晓他有此意。”
比起困惑不已的瑟瑟与鹤儿,李霓裳却忽然有所领悟。当眼前浮现出年初裴家姑母二十年忌的那个夜晚里,那一道独坐在坟茔前的背影,什么都明白了。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了出去。
长空流云,一轮明月初升,正静静地悬在太华的绝峰之间。笼罩在辉煌灯影里的整座营寨恍若悬浮起来,漂在了灯影与头顶洒落的满天清辉之间。
此一刻,风恬月朗,雾阁云窗,此间犹如一座梦幻的琅嬛洞府,哪里还有半点兵营的肃杀之感?
那一头,李霓裳跟随瑟瑟走后,裴世瑜迟疑了下,看一眼前方那面敞开的堂门,也不用谢隐山引路了,在周围早已静默下来的注目之中,走了过去。
他一脚跨入,便见一人立在堂中的一面轩窗之后,似全然没有留意外面的气氛变化,独自仍在赏着窗外的月色与灯影。听到脚步之声,方转过头来。正是天王。
只见他高冠盛服,腰系金带。满堂华灯映照,他从头到脚皆是簇新,整个人看起来眉舒目展,精神焕发。
看见裴世瑜如此闯入,他也不见任何意外表情,走了回来,上下打量他一眼,这才对着匆匆跟入的谢隐山说道:“带他过去更衣!”
言语里,尽是命令的口吻。
因方才见她遇到瑟瑟十分欢喜,人也跟着瑟瑟走了,裴世瑜的不悦之情便也消了下去,此刻闯入,只为看一下这天王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甚药。谁料他用如此口吻说话,怎还能忍得下去,火气又冒了出来,质问:“你究竟想要作甚?”
天王看了眼谢隐山。
谢隐山只得解释起来:“小公子稍安勿躁。天王对小公子与公主无半分恶意。今夜不过是想为你二人重新行大婚之礼罢了。外头也都准备妥当了,只待大礼过后,大家伙沾光,共吃一杯小公子与公主的喜酒!”
裴世瑜愣住了。
他与她已过去的那一场大婚,虽仪礼周全,但实话说,裴世瑜每每想起,心中也不是没有遗憾之感。
若能和她重行一次婚礼,以弥补当日,他固然是一百个愿意。
然而,要办,也当在兄嫂与裴家族老的主持下举行,怎能在此地,由眼前这个严格来说还是敌对的人来替他操办?
“你究竟何意?我与公主的事,哪里轮得上你来插手?”
裴世瑜的语气缓和了些,但自然不会点头。
这简直太过荒唐!他无法理解。
这个宇文纵,凭什么觉得他自己有这样的资格?就凭二人曾在西峰顶上喝过一顿酒?
天王终于亲自开口,神色严肃:“前次你的婚礼乃是阴谋,怎能作数?我与你姑母的关系,你也知晓。我说过,我拿你当子侄看待,此绝非戏言。恰好你二人都在跟前,择日不如撞日,索性由我做主,替你二人将婚事重新办了,有何不可?”
此人分明满口都在强词夺理,然而,或是裴世瑜自己心中对此也无强烈反对之感,一时竟说不出反驳之言,听完,只觉他热心过头,有些古怪。
天王此时又抬臂,指向设在大堂中央的一面巨大的屏风。
“你与公主今夜在此再行婚仪,拜过天地,再拜此间太华神母,请神母见证,护佑你与公主往后余生平安喜乐,顺遂无灾,这又有何不好?”
裴世瑜抬目望去,隔着半透的屏面,隐隐果见后方设有一座龛台,金碧辉煌的,看不清到底供着何方神明,但见台上已经摆满鲜果香烛,青烟袅袅,想必就是他口里所说的太华神母了。
此言更是暗合他的心意。
就在他几乎忍不住就要点头之时,忽然又想到一事,再次迟疑了起来。
他是无妨,反正是和她拜堂。但她会不会脸皮过薄,觉得尴尬,不愿如此胡闹行事?
“怎的,你还不答应?”
天王等了片刻,见他还是沉吟不语,忍不住面露不快。
“此事须得再问下她……”
裴世瑜踌躇了下,说道。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道通报之声:“禀天王!那位瑟瑟姑姑说,公主已梳妆完毕,就等裴郎君去迎了!”
不待天王发话,谢隐山彻底暗舒出一口气,立刻走了出去,命人鼓乐预备婚礼。
众人立刻再次活跃了起来,纷纷翘首等待,天生城里很快又恢复了起初的热闹与喜庆。
裴世瑜也不再推脱,利索地换了早为他备好的婚服。二人在天王的一手安排之下,稀里糊涂,又行了一次婚礼,最后照天王的意思,向那座被护在屏风后的神台跪拜,再行大礼。
裴世瑜是浑然不觉,想着既是太华圣母,拜拜总不会吃亏,自是不敢不敬。
李霓裳虽也没看到所拜究竟是何方神明,但心中却隐有所想,更是恭恭敬敬,无比虔诚。
天王立在一旁,看着一双小儿女并肩一同跪拜的身影,目中满是欣慰,更是笑容满面。
伴着司仪一道洪亮的“礼成”之声,天王赐下的犒赏喜宴也同时开始。
天生城内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之声,响声久久不绝。
瑟瑟与鹤儿将李霓裳送入今夜寝屋,见裴世瑜很快到来了,二人识趣地领着众婢立刻一道退了出来。
鹤儿知瑟瑟腿脚受过伤,怕她吃不消久站,一出来,便叫她自去歇息,说这里今夜由自己领人值守。
瑟瑟敬她是裴家君侯夫人身边的得力之人,怎敢以自己为大,说她此行路上辛苦,让她先去休息,由自己留。
正相让不下,忽见鹤儿停了下来,望向自己身后。
瑟瑟转过头。
一名仆人走来,传话说,信王寻她有事,叫她出去一下。
“你去吧,这里有我。”鹤儿忙道。
瑟瑟一顿,只好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向外慢慢行去。
第93章
一道高大的身影停在院外的道旁, 正是谢隐山,他看去已是等了有些时候。
瑟瑟略略加快脚步,终于走到他的面前, 垂落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