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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_分节阅读_第7节
小说作者:悄然无声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363 KB   上传时间:2025-07-08 11:53:45

  晚饭前,蓝青晃进厨房的帐篷时,正看见香墨对着那只足有五个脸盆大的锅子和媲美铲子的炒菜勺子发呆。

  “你还是不是女人?连做菜都不会?”蓝青几乎是用平心静气地,甚至带点温柔的口气,“啊,我忘记你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和人私奔的侍妾。”

  眼看着面前的人面色骤变,他的唇际不觉已擒了一抹笑意。

  香墨沉默了一下,然后转头背过蓝青,非常轻地嘀咕了一句。

  蓝青模糊的只听到几个字节,不由扬眉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香墨见他没有听清,侧过头,立刻就颇为神气地翘起嘴角,灿烂地笑了:“没什么。”

  一片烟火的油腻中状极狼狈的香墨,此刻却站得笔直地,烛光将她蜜色的脸孔涂泽金红,廉价的柘榴花在她乌密的发辫间却开得如火如荼。她的眸子甚至带着两三分得意地,直视着他。

  本来在心中得意的蓝青,看着眼前这场景不禁有了些挫败感和一些其他的东西,可面上仍是维持着冷漠,眼在简陋的帐篷里一转,随即有了一抹小小的恶意:“我晚上要洗澡,记得烧一桶热水。”

  然后看她呆住的样子,心理就忽然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欣快。走出帐外时,连自己都不禁纳闷,为什么就是喜欢欺负她呢?

  “热水来了。”

  清脆的声音响起时,泡在浴桶里的蓝青还来不及反应,帘子就被掀开,香墨拎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

  一盏笼在牛皮纸里的灯影,在青布织成的有些脏污的帐帷上晃动,不大的帐篷当中,一只木桶散发着腾腾的雾气,蓝青的面孔就变得有些影影绰绰。香墨又走近了几步,才看清了蓝青打湿若缎的长发下,平滑舒展的眉端,和嘴角略上翘的弧度,英俊已极的样貌,不知怎的,香墨又一次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恍惚中蓝青几乎全身都缩进水内,羞恼交加的道:“怎么是你?”

  香墨本转身想走,可是看蓝青的面颊不知是羞得,还是被热水蒸得透着红晕,越发衬得他的肤色若羊脂白玉。不由眼转了转,不退反进,走到浴桶前,勾起一个笑容,向前探身,深深望住蓝青湛蓝的眼睛,一边将一瓢热水浇在桶内,一边微笑道说:“诺古闪了腰,只好我来了。”

  “看什么看,放下热水还不快走?!”

  杨木的浴桶内,水蒸雾气缓缓上升到了尺许的高度,向四周溢开,腻腻的粘结在肌肤上,带着一股暖暖的气息,在这盛夏的夜里,几乎让人窒息。

  蓝青那乌黑发亮的发飘荡在水中,香墨伸手抬起他的下颌。他的脸上棱角鲜明深邃,覆盖着额际的刘海也被水打湿了,水珠从发际至眉梢,再至眼角,一直向下落在香墨的手心里。然后,香墨就看见了他右额上那道疤痕,许是受伤的年头长了,已经成了淡淡的一道白痕,但依旧掩饰不住的狰狞。

  这狰狞忽然在香墨心底引起轻微的颤抖。

  她笑,然后微微摇头,决定不去思考这无聊的颤抖的来由,只道:“美人如花隔云端。”

  蓝青是个极度骄傲的人,此时面孔赫然一熏,火辣辣的,是耻辱,又似乎还夹有旁的什么,他自己也分辨不出。先是垂下头,随即马上又抬头毫不闪躲,直直望回去,将一个貌似含情的诡异凝望维持了片刻后,道:“这是调戏。”

  香墨轻笑出声,却伸出双手,用食指的指尖放在蓝青脸颊处,往两边扯:“调戏?小孩子,你才多大?”

  她的指尖因沾了热水,触摸到蓝青皮肤的那一瞬间,心尖似被烫的猛地收缩一下,一传温热的暖流从心口抽搐一样地波动到全身,血脉突如其来地层层扩张开,心在胸口猛然就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失措地几乎连面孔都淹进水中,涨红了脸,“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能接出个下文。

  香墨已经笑着转身离去。

  戏班走了十数日就到了风吉,已经微微凉爽的天气又陡然变得炙热起来。戏班照例现在城外搭了帐篷,要先派人到城里探查情况,原来应和蓝青一起的莫姬中暑晕倒,就变成了香墨陪他一起进城。

  本来由东门进程的他们,在说了此行的目的之后,士兵则毫不迟疑的举枪一拦,道:“去西门进城。”

  他们一愣,但也无奈又绕道西门,这次倒是未加阻拦顺利的进了城

  风吉城内雕镂华阁,鲜衣怒马,密集的黑色的瓦砾被烈日下发着耀目的白光,没有一丝的风,反复爆晒街道都笼在几欲窒息的热气之中。

  蓝青和香墨往东北绕,走过一条长长的街道,然后就看见一个巨大的木栏杆拦在了东城与西城之间。

  一栏之隔的东城破败的惊心触目,饿得筋骨分明的人,尽量避免被太阳烤焦而躲在残垣断瓦下。还有数十个衣衫褴褛的人被把守的兵勇放进了西城,头上插着稻草,跪在栅栏旁的空地上待价而沽。

  有的则倒在地上,紧闭双目仿若死去一般,听到脚步声才又勉力抬起头,蓝青一身胡服,赤紫缠银极为眩目的,亦不过是让那些混浊的眼晃动一下,随即重又阖上。

  香墨一皱眉,拉过蓝青欲往回走,然而蓝青已经止了脚步,平日总是冰冷一片的英俊面容,此时一瞬中神色异常悲怜。

  还不待蓝青上前,一对人便从他们身侧张扬走过,黑色锦衣家奴装扮的中年男子,拿着皮鞭在一众人中不由分说的就挥下。人们们不闪不避,偶有一声两声低鸣,挤挤挨挨地缩成一团,目中却露出了希翼的神色。

  中年男子围着他们转了一圈,才用皮鞭挑起一个抱着几个月大婴儿的妇人的下颚,扬声道:“我家主人只要一个女仆,不要孩子,你扔了孩子跟我走吧。”

  妇人眼中本充满了狂喜,却在男人一句话间跌个粉碎,伏跪在地,哭求道:“老爷你行行好,连着两年的旱灾让所有的收成都没了,我若扔了我儿,他就断断没有活路了!只要你让我带着他,让我做什么都成,我保证不会耽误干活的,我保证!”

  男人将皮鞭一甩,啪的一声脆响,如同他的神色一样的无情:“不成!要不都饿死,要不你跟我走!”

  妇人抬起头,脏污的面上转动惶惑的眼,犹豫了许久,终不肯撒开手。她怀中的婴儿,似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慌乱的发出哭喊,细细的仿若猫叫一般。

  香墨狠狠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别开眼,就看见她身侧的蓝青,手紧紧地握着,指节都攥得发了白。

  蓝青茫然四顾,守卫的士兵和身后偶尔经过的齐整明丽的人,面上都是一片淡漠,人人都视而不见。

  他忍无可忍,大步走上前,把怀中的财物尽数掏出,一部分给了那妇人,一部分给了其余人。

  “拿去吧。”

  妇人和众人愣了好半晌,然后猛地磕头:“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那本来要买妇人的家奴也没恼,只是看着蓝青冷冷的讥讽的笑着。

  香墨的脊背猛然僵住,面上依旧是一片淡漠,只有背在身后的秀丽十指,不可遏止地战抖着。

  直到蓝青在她肩上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蓝青一面拉着她走,一面道:“还不快走!”

  说完湛蓝的眼扫过来,那目光却也是淡漠得仿佛带着一丝鄙夷的凉意。

  “真不明白你们陈国人,心肠怎么这么狠,这要是在陆国,才不会有这种事情。你们这里的女人也是,身份越是显贵,就越是不笑。即便是笑,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真是搞不懂你们陈国人。”

  香墨跟着他越走越快的步伐走着,天若燃火,脚下则仿佛生了烈焰,一步一步灼烧沁骨。

  两人到底是耽误了出城的时辰,城门上了锁,无奈就在城中一处客栈住了一晚。辗转了一夜的香墨天还未亮就醒了,偷偷穿衣出门,来到东西两城的交界处。果不其然就看见那一大一小两具尸体,衣衫破烂,面孔肮脏的满是沙泥,一看就是被多人围墙践踏过的。

  她拿钱雇了辆马车和两个人拉到城外挖坑埋了,母子两人一处新坟前,她站在坟前的无字木碑前。

  “你们也莫要怨,世道循环就是这样,下辈子投胎托生个好人家,要不就别做人了。”香墨低声自语,眼睛望着无字木碑,烈日映着烤焦的黄土,她摘下自己发辫上的一束石榴石,系在木碑上,难得一阵风起,石榴石在风里轻轻地飘着,倒像几双蝶儿在飞。

  “我知道不给你们食物钱粮你们就会饿死,可是给了,这么多饥饿以待的人……给不给你们都得死,这就是命,下辈子还是不要做人了。”

  她哽咽了一下,又道:“对不起,帮不了你们……”

  四下里静极了,陪着香墨的只有路边枯树纹丝不动的树影,冷不防一声石子跳落,“噼啪”一声,香墨惊得一战,抬起头惶惶地朝四下看了看,忽见树后的蓝青脸色略有些灰白,目光定定的看住自己。她一震,随即低下头,避开了那刀子一样的眼神。

  “原来是这样。”

  蓝青微微蹙起眉,慢慢地点了点头,瞧着那处新坟好半天没有说话。然后也低下头,一滴泪就滴落到了干裂的黄土之上,溅出一点阴暗的,徐徐道:“原来我以为救了人,没想倒是自己害死了她们。”

  香墨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看住他:“你救不救他们本都会死,难道你要说普天之下的灾民都是你害死的?”

  “可是……”

  此时日已中天,灼灼的似下着火,枯树上的蝉音杂着干涩的呜咽传入耳内。香墨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这样的声音早就听而不闻了,然而不知怎地,此刻却心底一阵发酸。

  她伸手抚上蓝青白皙的面颊,那双晶透蔚蓝的眼眸几乎是哀求的看着她,显出了意外的脆弱。她咬紧牙关,忍了一忍,终于还是没忍住,说:“害死他们的不是你我,不是天道,不是人道……”

  “而是王道,是吗?”蓝青低低苦笑,然而马上又高声道,“我若是陈国的王,绝不会让自己的百姓过这样的日子。”

  那气势则似吞没了万里江山的蛟龙。

  香墨那一瞬不禁心生惊骇,但随即便只以为自己眼花了,笑了笑,拉起他的手,说:“走吧。”

  走远了的蓝青悄悄回头,几只乌鸦掠过。焦土千顷,鸦声嘶哑。浮华饿殍,因这王道而死的这对母子,都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身居皇位的皇帝,高高俯瞰着这一切,不知是没有看到,还是看到而无动于衷。不论是哪一样,这个国家都病了,病入膏肓苦的却是在这片土地上用自己的手和身躯生存的人。他想帮助,不是一个,而是所有,可是他终究是无能为力。

  承

  回了营地的当夜蓝青就开始发热,阿尔江老爹仍是抽着烟袋,不紧不慢的模样,只着人拿出配好的两副药给蓝青送去。香墨一路走来,知道胡人一向粗心大意惯了,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刚要举步,一直蹲在地上抽烟的阿尔江老爹磕了嗑烟袋,缓缓道:“那孩子,从小到大生病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去不去看他,他都能熬过来。”

  香墨吃了一惊,蓦然停住脚步,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往蓝青的帐篷走去。

  冰冷的水里,蓝青在做着梦。

  梦里的自己,还是很小很小的样子,一双冰凉的手臂抱着他,穿梭在密密的芦苇当中。

  那人的手柔软,然而冰冷。

  他深深呼吸着,片刻后,才意识到口中弥散着浓重的苦涩,在他的呼吸之间,已经灌满他的胸口。

  蓝青缓缓张开眼睛,正看见香墨,一身淡色胡服,发辫中凝结的石榴花已在昏暗烛光下失了颜色。那双同样朦胧了的眼,不闪不避,定定望住他。

  蓝青不知为何就满足的叹了一声。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熠熠的光芒点燃了昏暗的周围。

  “既然醒了,就起来自己把药喝了吧。”

  香墨一手端着药,一手禁不住又伸出,将蓝青略长的刘海向两边掠了掠,然后覆在他的额头上。

  她的手暖暖的,这样的夏日里覆盖在额上并不舒服,反而有些腻热。然而蓝青并没有推开,也不起来,只躺在那里缓缓闭上眼,懒懒的有些无赖的道:“你喂我吧。”

  香墨愣了愣,俯身下去,扶起他把药送到他的唇边。

  蓝青喝过药却依旧偎依在香墨的臂弯中,一缕发辫顺着她俯下来的肩颈飘垂下来。他随手绕在指间,香墨一震刚要挣脱,蓝青却忽然捉住她的手,呼吸软软地吹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动。”

  香墨的身体立刻僵住,想要伸手推开,但看他因发热而烧得赤红的面颊,便又不忍。

  蓝青却只是伸出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他抬起眼,很柔软地笑了一笑,轻声说:“就这样陪着我。”

  他的手纠缠住香墨的手指,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叹息的尽头,她只觉得自己从指尖到发梢,都有一种被依恋的感觉。

  蓝青闭起双眼。

  他做着这样的梦,许多次。

  但是这一次,他希望这样一直不要醒来。

  戏班子没有进风吉,而是在蓝青病好之后继续北上,这一夜照例扎营在荒郊。蓝青半夜起来,在无法入睡,于是披衣出了帐篷,却看见香墨在篝火,席地而坐。举坛而饮,举止豪放爽朗毫无陈国女子的扭捏姿态。夜已深了,篝火也燃的将尽,但仍映得香墨半面流金,衬着她发间的璎珞坠饰,似铺开的点点繁星。

  蓝青坐在她身旁,接过她手中的酒坛子,仰头就饮。酒刚一入口,蓝青便不由撇唇道:“对了水的烧刀子,这么烂的酒你也喝?”

  香墨好像喝多了,并不理他,闭着眼好半晌才低低道:“你多大?”

  蓝青恍惚了一下,那张苍白的脸迎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毫无神情地昂起,又是一大口,散发着辛辣刺烈的劣酒,让他不由皱紧了眉:“不知道。”

  香墨望了望他,又立即低下眼去。

  碧蓝的眼被酒气所迷蒙,细密的波光漾起,好像一种脆弱。

  “我真的不知道,大约十岁的时候我被阿尔江老爹捡到,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所以连自己多大也不知道……名字都是老爹给的。”

  香墨一时语塞,眸光转动间便不由细微地颤动着。蓝青本是一脸不在乎的笑着说的,然而她那一瞬的波光,潋滟而温软,柔软的带走了他的哀伤,他的心痛,一切都似融化在她的眼波间,竟想从此沉沦。

  “可老天毕竟待我不薄,把你给了我……”他看得入神,不自觉地说出了心里的话。猛一惊醒,竟不敢再看香墨,转头望向篝火忙忙地想找些别的话来岔开:“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那个丢下你跑掉的情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去东都是不是去找他?”

  香墨拿着酒坛的手微的僵了一下,终于举起,仰头灌下一大口之后深深的吸了气,才道:“我其实说了谎,我没有什么情郎。我跑出来只是着急去东都,而我丈夫不准我去。”

  蓝青一惊:“为什么?”

  “这话说来就复杂了,十年前我是飨客给我丈夫的女人,恰巧被他看中带回了府中。以色侍人焉能长久……到了现在他已经有了第七房妾侍,不过也没关系,我们彼此都没多少感情。按理说,我这个不得宠的妾境况应该很糟,可是我的妹妹为了保护我,嫁给了我原来的主人,那个比他大了整整三十岁的男人。于是我娘家满门皆有了金钱地位,我则可以与我丈夫的正妻得以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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