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风雪遮眼,从今日伊始,玉京陷入了元徽五年最寒冷的冬日。
“不行。”
姜云冉眉心紧蹙,她坚定道:“不行,不能让卫姐姐在宫外这样随意行走。”
卫新竹的身体好不容易有所好转,正需要这个冬日仔细调养,若是今日寒气入体,怕是……
姜云冉心知在宫中不能多管闲事,可曾经卫新竹的关照,这些时日的相处,都让她无法掩盖心底的担忧。
说到底,她心中尚且存了一丝善意。
她做不到全然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姜云冉当即就下定了决心。
她立即道:“紫叶,把大氅给我拿来,青黛,你去换一身厚棉袄,叫上钱小多和刘晓瑞一起,咱们出宫去寻人。”
几个宫人都愣住了,莺歌本来满脸焦急,但如今看向姜云冉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欣喜。
小姑娘自己都不知道,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她张了张嘴,哽咽地说不出话。
此时刚过酉时正时,宫门还未落锁,只因冬日大雪,太阳藏云,天地间只余一片昏暗。
还有一个时辰,无论结果如何,总要试一试的。
付出过努力,姜云冉就不会后悔。
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听雪宫的人动作迅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众人皆穿戴整齐,一起踏出宫门。
一瞬间,风雪席卷而来,寒冷顺着衣襟的缝隙使劲往里钻。
姜云冉呼了口白气,果断道:“先去望月宫。”
一行人顶风冒雪,原想尽快赶到望月宫,奈何脚下湿滑,最后还是相互搀扶,多耗费了些许时候才看到望月宫门口的宫灯。
此刻,望月宫宫门大开,只余一名守门黄门满脸焦急,见到姜云冉,那黄门忙道:“见过姜娘娘,今日不凑巧,昭仪娘娘和美人娘娘都不在,姜娘娘改日再来吧。”
姜云冉蹙了蹙眉,钱小多立即就问:“卫娘娘还没寻回?昭仪娘娘可是带人寻她?”
那黄门听罢一愣,倒也很是机灵,一下就明白了姜云冉的意思。
“正是如此,有劳姜娘娘关怀。”
姜云冉直接道:“昭仪娘娘往何处去?”
黄门没有任何迟疑:“往西六宫去。”
姜云冉又问:“银坠因何失踪?”
这黄门刚巧今日轮值,今日的事他一清二楚。
听闻便叹了口气:“今日卫娘娘家中似是有急事,消息传入宫中,卫娘娘很是担忧,便让银坠姑娘出宫看望。”
“事情是上午发生,可下午过了申时,银坠姑娘都未归,卫娘娘便有些着急了,派琥珀姑娘去东平门处询问,结果得知银坠根本就没有出宫。”
姜云冉心中一沉。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在长信宫,就只有一个可能。
难怪卫新竹这样疯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要有个说法。
小黄门苦着脸:“这些年,卫娘娘同银坠最是要好,这一下如何能行?当即便出门寻找了,她走得匆忙,昭仪娘娘并不知晓,直到东配殿的宫人久等人不归,这才禀报昭仪娘娘。”
慕容昭仪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她同卫新竹相伴多年,最是知道她同银坠的感情,因此她也不顾昭仪的体统和天寒,直接带着望月宫的人出门寻找。
宫人肯定劝不住卫美人,只有她可以。
无论如何,也要把卫美人先寻回来,身体是最要紧的。
姜云冉此番出宫寻人,同慕容昭仪的想法如出一辙。
慕容昭仪去西六宫,应该是猜测卫美人有所想法,或许她知晓银坠因何失踪,所以才会出宫寻人,因此她的目标是很明确的。
既然有人在西六宫,那姜云冉就不必去了,她思索片刻,忽然道:“咱们往百禧楼那边寻。”
卫新竹虽然焦急,倒也不会彻底失去理智,她出门寻人,应是有想法的。
一个宫女忽然失踪,肯定不能在东西长街,也绝不会是宫人往来频繁的各主要宫巷之中,要么是被哪一宫娘娘带走,要么失踪在人迹罕至的偏僻宫巷。
平日里,只有宫宴时百禧楼才有人烟,它与宝成斋、懋勤殿等中间只有一条宫巷,再往北行去,便是摘星楼和广寒宫。
想要害人,那些都是最适合的场所。
姜云冉刚一转身,脚步微顿,转头对跟在身后的莺歌道:“你去一趟东平门,问一问今日守门的中监,银坠究竟是到了东平门折返,还是根本就没去东平门,此事一定要问清楚,问过后,你就回去,跟你紫叶姐姐一起准备好姜汤热水,今夜回去都要暖一暖身子。”
本来姜*云冉出宫没有带莺歌,但莺歌担心银坠,执意要跟,姜云冉也没拦着。
不过小姑娘只十三,这天寒地冻,姜云冉担忧她冻坏了身子,还是给她安排了个差事。
莺歌的眼睛红彤彤的,她抬眸看向姜云冉,一切尽在不言中。
事情紧急,她没有歪缠,直接行礼便退下了。
姜云冉松了口气,带着自己的宫人一路往百禧楼行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了下来。
银盘被乌云笼罩,不见半分华彩。
乌云遮月,雪满玉京。
长信宫中除了宫巷里刚刚点燃的宫灯,其余各处皆是一片漆黑。
白日里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皇宫内院,此刻也犹如即将吞噬性命的妖兽,让人不寒而栗。
姜云冉注意到,地上的积雪被扫过,此时再度落下的大雪只在澄浆砖上薄薄扑了一层,根本看不到傍晚时分的脚印。
一行人脚步很快,一刻之后就来到百禧楼之前。
出来匆忙,姜云冉也无暇旁顾,根本没带手炉。
此刻她只觉得手指冰冷,寒意从指尖攀爬。
所幸大氅遮挡了风雪,笼络住了最后一丝暖意,姜云冉看钱小多等人脸上都冻红了,就道:“就找这一个时辰,尽人事,知天命,能寻到最好,寻不到,我们也要在落锁前回宫。”
“小多,你在这边寻,晓瑞,你去百禧楼前的巷子,看到灯笼火光就喊我。”
两人年轻力壮,手脚麻利,姜云冉一声令下,便立即散开。
青黛手中撑着伞,姜云冉手里拿着灯笼,借着这一点火光四下探看。
空荡荡的宫巷里,只有她们两人。
宫灯在风雪里摇曳,却因为灯罩阻挡,没有被封吹灭。
顽强又坚韧。
就犹如这宫里的许多人。
“银坠也是慈养堂出身,入宫之后先在织造局当差,后来陛下登基,宫中选秀,她就被分到了听雪宫,侍奉当时只是选侍的卫娘娘。”
“一晃神,就是五年。”
姜云冉毕竟同两人一起同住一宫,两人之间的情分她一直看在眼中,卫新竹看似病恹恹的,对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但姜云冉却能看出,她是个内心纯善的性情中人。
这样的人,是会为了要好的伙伴拼命的。
姜云冉呼了口气,道:“难怪莺歌这样惦念。”
那丫头没心没肺,好似整日里只有闲话,可心思却很细腻,银坠大抵以前关照过她,她就记在了心里。
两人只说了几句话,一路疾驰的两个内侍就都回来了。
钱小多没说话,一脸丧气,刘晓瑞只道:“娘娘,没寻到人。”
姜云冉毫不迟疑,道:“咱们去广寒宫。”
风雪越来越大,鹅毛般的雪花被冷冽的寒风裹挟,直往脸上打。
几人顶风冒雪,都不说话了。
好不容易来到广寒宫前的宫巷里,姜云冉没有吩咐两人,一行人直接拐入梧桐巷。
再往前,就距离东六宫太远,落锁前她们赶不回去。
梧桐巷里并不点宫灯。
刚一走入,只觉得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三盏灯笼只能照亮脚下的路,再往前,所的光阴都被黑暗吞没,看不到任何东西。
高大巍峨的宫墙仿佛都消失了,经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旷。
几人屏息凝神,一路前行,很快,就来到广寒宫前。
广寒宫破败的门扉依旧紧闭,铜锁还是牢牢挂在锁链上,任何人都无法进出。
此刻还不及戌时正,但整个广寒宫却没有点灯,宫中一片死寂,似乎一人都无。
姜云冉只凝望片刻,就道:“继续前行。”
她一张口,声音就被寒风打散,破碎在黑夜里。
几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倏然,姜云冉听到细碎的声响。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
是如同狸奴一样,微弱的咳嗽声。
姜云冉眼睛倏然一亮。
她拍了一下钱小多的手臂,钱小多立即心领神会:“卫娘娘,是你吗?姜娘娘来寻你了。”
在这种情况下,自报家门才能让卫新竹放下戒备。
钱小多机灵得很,他的声音虽然也被冷风吹散,却坚持一连喊了三次。
等第三次话音落下,前方忽然燃起一抹火光。
有人由远及近,在黑夜中向她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