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看两人这样忧伤,心里还是觉得难过。
她叹了口气:“娘娘昏迷,吐血不止,若是不救,只怕娘娘之后就只能缠绵病榻,后拖延数月……便已是人力所能及。”
钱医正道:“我方才给娘娘用了续命的金针,让娘娘能吊住最后一口气,不至于昏迷瘫痪,却也只能再活三月。”
听到这话,姜云冉抬起头,目光炯炯看向她。
“你不敢自己做决定,是……她的要求吗?”
方才寝殿中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声响,况且姜云冉是亲眼所见卫新竹晕倒的,按理说,她应该不知道事情真相。
但她就是这样敏锐,一下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作为宫中的太医,又是为官十年的老医正,钱医正不可能不知在宫里如何四平八稳行事。
最要紧的,就是不要按照医典行事,要看贵人们如何想。
换句话说,听命行事就好。
命是卫美人自己的,她这样要求,钱医正就只能听命行事。
虽然姜云冉猜出真相,但钱医正也没有准确回答,她只是道:“臣要去给美人娘娘开药方了。”
姜云冉道:“我可否去看一看她?”
“自然是可以的,”钱医正说,“大约再过一刻,娘娘就能醒来了。”
姜云冉颔首,让纽姑姑陪着钱医正去开药,顺便安排今夜的汤药。
安排完,她自己孤身进入了寝殿。
慕容昭仪身边的司职宫女簌簌正守在床榻边,用温热的帕子给卫美人擦拭手脚。
见姜云冉进来,簌簌红着眼睛福了福:“姜娘娘。”
姜云冉让她给卫新竹穿好袜子,盖好锦被,就让她退下了。
“卫姐姐身边的宫人都受了冻,你去关照一下,这里有我。”
等人都离开,姜云冉便搬来椅子,坐在了床榻前。
寝殿中点了三盏宫灯,此刻几乎明亮如昼。
卫新竹平躺在床榻上,身上盖了两层厚重的锦被,一张苍白的小脸只有巴掌大,整个人看上去沧桑又憔悴。
上次相见,她还高兴于自己的“康复”。
世事无常,命运多舛,不过几日工夫,一个好好的人便成了这般模样。
而那个从始至终陪伴在她身边的女子,此刻已经生死不知。
姜云冉有惋惜,有同情,却无暇垂头丧气,哭天抢地。
她心中思绪万千,把所有的消息都汇聚在一起。
卫美人身上发生的事情,肯定不是意外,只能是刻意而为。
是谁呢?
会对不算太过起眼的卫家,也从来都没有恩宠的卫美人这样妒恨。
恨到在宫外杀人不成,在宫中又用连环计,迫使卫美人最终重病缠身,一病不起。
结果是什么?好处又是什么?
长信宫中,根本就不会有人因为感情和怨恨出手,唯一能催动人拿起屠刀的,只有利益。
否则一旦事情败露,一切都得不偿失。
不光是自身,家族,亲人都会随之一命呜呼。
不会有人冲动行事。
姜云冉紧紧闭着眼眸,思绪飘散,沉浸在所有的回忆里。
倏然,姜云冉睁开眼眸。
一双暗沉沉的赤红眼睛正平静回望她。
卫新竹醒了。
姜云冉正要说话,就听卫新竹嘶哑着开口:“我想复仇。”
————
姜云冉心中丝毫不惊讶。
她方才忽然明白,为何卫新竹会出宫寻人,哪怕舍弃性命,也甘之如饴。
诚然,她跟银坠感情深厚,五年来几乎算是相依为命,但她应该更明白,银坠对她是如何的在乎。
当她身体有康复迹象时,最高兴的还是银坠。
无论银坠是否还在世,她都不会愿意卫新竹为了她冒险,也不愿意卫新竹舍弃性命。
她希望她好好活着。
这也是为何银坠失踪的原因。
或许,银坠今日是发现了什么,亦或者不想连累卫新竹,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彻底消失在了风雪中。
可无论事先计算的多么天衣无缝,最终都敌不过感情的孽障。
谁能想到,卫新竹会为银坠一个宫女,连命都不想要了。
“你要向谁复仇?”
姜云冉目光回落,认真看向卫新竹。
卫新竹的眸色从未曾这样晦暗过,即便重病难治的艰辛时刻,她眼眸中也有星芒。
可现在,星芒皆被乌云遮蔽,再不见光明。
“姜云冉,”卫新竹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同阮家有仇。”
她的声音犹如漏了风的腰鼓,嘶哑又干瘪。
姜云冉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她安静看着卫新竹,非常有耐心听她继续说。
“或许……”
卫新竹顿了顿,才道:“阮含珍几次三番要害你性命,你不可能置之不理,我知道,你是必要扳倒阮家的。”
满门皆是天纵奇才,即便卫新竹因病而寂寂无名,却不可能当真平凡愚蠢。
她同她的兄弟姐妹一般,都是聪慧而敏锐的。
这副破败不堪的身子骨,是她最大的拖累,却好似也是她最大的依仗。
姜云冉没有否认,她只是站起身,给她倒了一碗温热的蜂蜜水。
她把卫新竹小心翼翼搀扶起来,手臂中是她冰冷僵硬的后背。
即便烧了火墙,温暖如春的寝殿中,卫新竹身上也是冰冷的。
那种冷,透着挥之不去的死气。
“我的仇人,自然也是阮家。”
卫新竹浑身无力,她靠在软垫上,费力地说着话。
“我们要合作吗?”
说到这里,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这条命给你,祝你一臂之力,相对的,你只答应我一个要求。”
姜云冉回到听雪宫,才觉得放松下来。
紫叶等人已经准备好了姜茶和热水,姜云冉让众人吃过姜茶,都去沐浴更衣,千万不能生病。
莺歌适才上前:“娘娘,奴婢问过了,看守宫门的中监说并未见到银坠姐姐。”
姜云冉颔首,她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安慰道:“听话,沐浴之后就早早歇下,事已发生,纠结毫无用处。”
莺歌杏眼一红,却乖巧点头,擦着眼睛退了下去。
姜云冉自己则进了水房,紫叶跟进来伺候她。
温热的水流仿佛抚平了一切的冰冷,姜云冉一言不发,闭目沉思。
平生第一次,她对未来的选择陷入迷茫之中,她不清楚,自己是否能答应卫美人。
因为她付出的,是她的生命。
姜云冉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有些颓丧。
紫叶帮她洗发按揉,轻声问:“娘娘,既然卫美人已经寻到,娘娘应该安心才是。”
“可银坠却还是杳无音讯。”
姜云冉这样回答她。
紫叶的手微微停顿,她低下头,看着姜云冉有些愁苦的眉眼,倒是显得很豁达。
“娘娘,说句娘娘不愿意听的,咱们奴婢都命贱,若是好人家的孩子,谁也不愿意入宫。”
“您看刘晓瑞和万晓吉,都是学武的人才,只可惜他们净身入宫之后,才能有机会被人教授武艺。”
“时也命也。”
紫叶笑了一声,说:“奴婢在宫中伺候一日,就好好当差,效忠娘娘,尽心服侍,他日奴婢若要出宫,也一往无前往前走,绝不后悔。”
别看紫叶平日里温温柔柔,似乎一点脾气也没有,倒是难得豁达的性子。
姜云冉不由睁开眼睛:“你将来想出宫吗?”
紫叶想了想,说:“出不出宫都行。”
她说:“娘娘很好,听雪宫也很舒适,对于奴婢来说,以后即便出宫,有娘娘关照,日子肯定也没有听雪宫好。”
“在听雪宫,奴婢是娘娘跟前得力的大宫女,以后娘娘高升,奴婢就能成为管事姑姑。”
“可是人生这么长,一成不变生活,总觉得无趣,”她笑了一下,眼儿如同月牙,“若不好好走一遭,可是浪费好不容易努力活下来的这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