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含璋心中冷笑,道:“还望小姐早日康复。”
沐浴结束,这一场谈话随着水流被冲散。
晒了一整日的金乌往西爬去,渐渐隐没在波诡云谲的云层中。
阮含璋很紧张,她没有多少胃口,侍寝也不能多用晚膳,便简单吃了一小碗红枣小米粥,又吃了一个水晶虾饺,便作罢了。
一晃神,便迎来了晚霞。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整个玉京被暖红的晚霞笼罩,巍峨高大的长信宫矗立在天地分界中,静默回望一整个春日。
今日是第一次侍寝,佩兰也很用心,同稳重的红袖一起忙碌,最终选了一身水红香云纱衫裙给阮含璋换上。
阮含璋皮肤白皙,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配上水红衣衫,更添三分妩媚颜色。
青黛手巧,给她梳了一个牡丹髻,一支喜鹊登枝发簪别在发间,珍珠流苏在她圆润的耳畔边轻摇。
端是国色天香。
她站在那,就是一幅仙女图。
佩兰也很满意,她上下看了看,最后在她唇上轻点胭脂,道:“才人这般美丽,谁人看了能不动心?”
整个棠梨阁气氛都很欢快,阮含璋这般美丽无双,必能博得盛宠,一路高升,享尽荣华富贵。
阮含璋笑容清浅,带着三分羞怯,两分期盼,道:“走吧,姑姑。”
佩兰便上前来,扶着她往阁外行去。
阮含璋为大理寺卿嫡长女,于元徽五年二月入宫选秀,一月教导修习,最终于三日前被封为从六品才人,安排住于东六宫听雪宫后的棠梨阁。
今上景华琰龙章凤姿,鲜衣怒马,年岁刚及二十有三,他是先帝的嫡长子,十岁便封为太子,一路顺风顺水位及九五,上至皇叔姑母,下至皇弟公主,皆对其俯首称臣。
登基五载,这是宫中第二次选秀,原本安排给阮含璋的是听雪宫后殿西配殿,然听雪宫的主位慕容婕妤忽染病重,需要静养,阮含璋才被挪去了东北角的棠梨阁。
虽也在听雪宫宫中,棠梨阁却比西配殿要更敞亮,窗明几净,宽敞雅致,其实比西配殿更好,往年能住在此处的,多是中位妃嫔。
这已是恩赏,阮家自无二话。
阮含璋带着佩兰一起穿过侧门,顺着游廊往垂花门行去,准备穿过前殿出听雪宫。
来接才人的迎喜轿就在宫门外,就等她到场。
阮含璋面上含笑,仪态优雅,行走之间脊背挺直,落落大方。
忽然,阮含璋鼻头微动,她侧过头对佩兰道:“姑姑,蔷薇花露可带了?”
佩兰便分神回想,道:“带了的,才人放心。”
这一说话,佩兰的心思就被带去了别处,没有注意脚下的路。
刚一跨过垂花门,佩兰一脚踏出,忽然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往前栽倒而去。
“姑姑!”
阮含璋下意识伸手扶她,刚抓住她的胳膊,两个人就一起不受控制往边上倒去。
也是凑巧。
恰好有个小宫女路过,见了这般情景,两步上前,努力扶住了要跌倒的两人。
只可惜,她手中端着的白玉瓶被打落在地,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一股浓郁的玫瑰香飘散出来,钻入阮含璋的鼻尖。
她眉心微皱。
然此刻也顾不上许多,她忙去看佩兰姑姑:“姑姑,你可有事?”
佩兰崴了脚,脸色有些青白,她扶着阮含璋狼狈站起身,凌厉地看向那个宫女。
在她脚下,有两块石头散落在地上,被高大的门槛遮挡,不仔细看是瞧不见的。
这个时辰,谁从此处走过,都有可能摔倒。
小宫女吓得不轻,已经跪倒在地:“奴婢知错。”
佩兰厉声斥责:“此处的扫洗宫人是谁?路上怎可能有石头?若是今日摔伤的是才人可如何是好?”
小宫女已经吓哭了。
但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沉默地流着眼泪。
她一个三等宫女,如何能知晓这些事?
阮含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从宫门缝隙里看到外面等候的迎喜轿,轻声细语安慰佩兰:“若非姑姑机敏,摔倒的就是我了,如今倒也没有大碍,迎喜轿还等着,可不能耽误了时辰。”
慕容婕妤病了一个多月,这三日阮含璋过来请安她都闭门不见,此刻前殿门窗紧闭,两名守门宫女安静站在门口,都不敢往这边看。
佩兰恨恨看了一眼前殿,丢给阮含璋一个眼神,低声道:“怕不是故意而为,毕竟宫里人人都知晓,陛下不喜玫瑰花露。”
“此事万不能罢休,打量我们阮家是好欺负的?”
怎么就这么凑巧,打翻的这一瓶就是玫瑰花露?
阮含璋面露忧虑:“可是姑姑,侍寝的时辰不能等。”
佩兰一咬牙,道:“让红袖陪你去。”
阮含璋有些慌了:“姑姑。”
“才人,你莫要怕,做好自己便是,”佩兰紧紧握住阮含璋的手,难得安慰她,“陛下一定会喜欢你的。”
等阮含璋坐上迎喜轿,轿帘轻轻垂落,她唇角的羞怯倏然转变为冷笑。
“做好我自己?”
阮含璋黄鹂嗓音只自己能听见。
“佩兰姑姑,那我可就好好做了。”
第2章 第一次侍寝,有必要这般卖力?
一路穿越狭长宫巷,迎喜轿从乾元宫北门进入,顺着花园回廊,绕过流光池,最后停在了丹若殿前。
一道不高不低的嗓音响起:“阮才人,丹若殿到。”
阮含璋深吸口气,她弯下腰,下了迎喜轿。
迎面而来的是景华琰身边的红人,乾元宫上监彭逾彭公公。
他约莫三十几许的年纪,面白无须,容貌儒雅,好似平凡书生,笑容恰到好处。
阮含璋的行走坐卧,被阮家掌家夫人和佩兰姑姑严厉教导过,待人接物早就如阮家大小姐一般,轻易叫人看不出端倪。
此刻她也不露怯,对彭逾笑道:“有劳彭公公。”
进了丹若殿,另有一名姑姑和两名宫女等候。
阮含璋在厅中落座,管事姑姑让宫女上茶。
“奴婢姓周,名夏晴,陛下国事繁忙,须得阮才人多等片刻,”夏晴姑姑淡淡道,“若才人有何要事,尽管吩咐奴婢。”
阮含璋含笑道:“有劳姑姑了。”
一时间,丹若殿中十分安静。
阮含璋静坐不动,仿佛刚一回神,便已是暮色深沉。
她微微动了一下,因学过心算时辰,知道此刻已经过去一个时辰,转眼已是戌时。
红袖见她动了,轻声问:“才人可是累了?”
阮含璋面上微红,低头不语。
红袖立即便明白,对夏晴姑姑道:“姑姑,才人想要更衣。”
“是奴婢疏忽了。”
夏晴姑姑态度倒是很平和,她道:“雪燕,你侍奉才人去更衣,然后便去寝殿安置吧。”
阮含璋淡然应了一声,被搀扶起身,来到了暖房。
侍寝前,照例要搜身。
雪燕告罪,然后便开始动作。
阮含璋温婉有礼,十分温柔可亲,她笑道:“我初来乍到,对宫中一知半解,以后若是有幸能来丹若殿,劳烦雪燕姐姐多多指点。”
说着,她从荷包取出一个小红封,直接塞进了雪燕的腰带里。
宫里不过这点事。
雪燕也是乾元殿的老人,对此毫不意外,她平静接了这个赏赐,低声道:“才人往后少用玫瑰香露。”
这意思是,陛下的确不喜这个味道,却也还不到厌恶地步。
阮含璋就轻声笑了,那笑声,有一种少女般的轻灵。
“多谢。”
她目光在暖房上下打量,把这里面的细枝末节都记在心中,便跟着雪燕去了寝殿。
在寝殿又枯坐了半个多时辰,外面才传来通传声。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屏风之后。
阮含璋的心跳倏然加快。
皇帝驾到。
烛光摇曳,宫灯暖红,有些陌生的龙涎香忽然侵袭而来,钻入阮含璋鼻尖。
阮含璋黑睫轻颤,她抿了抿朱红唇瓣,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一双深邃的黑眸瞬间映入眼帘。
年轻的皇帝陛下身姿颀长,猿背蜂腰,那张丰神俊秀的面容让人挪不开目光,尤其是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越发惹人春心。
阮含璋一个慌神,才发现他眼尾有一抹泪痣,把他清俊的面容平添三分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