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生得很婉约,不过常年面无表情,让她显得十分威严肃穆。
这样一笑,就如同家中长辈那般,多了几分随和。
“若娘娘不是妃嫔,臣都想请娘娘进丹凤卫,娘娘未曾学过,但刑讯审问的手段却是一流。”
姜云冉愣了一下,四目相对,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原来是在考验她。
“刑讯,不过是问心。”
回到听雪宫,姜云冉洗漱更衣,把身上的所有衣裳都换下。
等忙完了,姜云冉才坐下来吃了口茶。
青黛道:“赵大人正在敬安宫中忙碌,稍后才到。”
姜云冉颔首,她闭了闭眼眸,把今日的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这才放松下来。
取出针线,姜云冉慢条斯理做着。
一枝翠竹还未绣完,钱小多快步而入。
他在姜云冉耳边低声道:“娘娘,朝阳大长公主击鼓入宫了。”
大长公主击打的是登闻鼓。
从国朝初定,登闻鼓就摆放在朱雀门外,若谁有冤屈,又求助无门,可敲击登闻鼓鸣冤。
不过鸣冤可以,却因惊扰圣驾,所有击鼓鸣冤之人必要被罚二十廷杖,以免人人都以此相互攻讦。
姜云冉虽然给了建议,却未曾想到大长公主这般英勇,完全不惧怕那二十廷杖,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听到这话,姜云冉呼了口气:“开始了。”
她思忖片刻,吩咐钱小多:“看守好宫门,这几日宫中一定事多,我们明哲保身。”
钱小多神情一凛,回答:“是。”
约莫到了晚膳之前,赵庭芳才姗姗来迟。
她满面疲惫,眼底泛红,一看这几日便没有好好休息。
“怎么?”
姜云冉忙握住她的手落座,给她倒了一碗蜂蜜水。
“怎么这样繁忙,也未曾听到皇贵太妃重病的消息。”
赵庭芳叹了口气。
“老毛病了。”
她压低声音道:“皇贵太妃年轻的时候曾经小产,那一次伤了身体,以后再也不能有孕,当时如何小产的,我并不知情,观其脉相,应该是被下了十分强力的堕胎之毒。”
姜云冉回忆起景华琰之前的话,心中多少有了猜测。
沈氏当年全族被害,就连作为皇帝嫡长子的景华琰都自身难保,年幼的他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挣扎着活下来。
“后来皇贵太妃就落下病根,一到冬日时节就腰疼难忍,多年来一直没有缓解,”赵庭芳道,“我师父那一手金针是绝学,如今我已经学了八成,去岁给皇贵太妃行针就颇有成效。”
若非如此,赵庭芳也不能入宫两年就成为医正。
要知晓钱医正都在宫中侍奉十年,还只是医正,赵庭芳的晋升已经相当之快。
不光其医术高明,这其中也有她金针厉害的缘故。
姜云冉道:“这几日皇贵太妃又不好了?”
赵庭芳叹了口气:“年纪大了,金针的效果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就颇费些力气,否则娘娘夜里都不能安寝。”
说到这里,赵庭芳又道:“本来她生病,礼王妃应该入宫侍奉的,不过皇贵太妃念在她初有身孕,便免了侍疾,倒是不拿婆母架子。”
姜云冉回忆起来,皇贵太妃总是和和气气的,平日里有仁慧太后在场,她从来都不吭声,只有那一次想要让她听命行事,才展露出些许强硬。
这宫中千人千面,只看面容根本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心肠。
姜云冉提点了赵庭芳一句,赵庭芳也只能说:“我知晓的,奈何医者仁心,娘娘病重,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医治。”
“你放心,我会小心。”
说了几句皇贵太妃的事情,两人才聊起廖淑妍。
姜云冉同赵庭芳讲述完所有的旧事,才道:“京中乃至宫中,从来都是以双生儿为大喜。”
“不可能因为是一胎双生,逼迫其中一个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这本身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大楚讲究多子多福,双生儿更是喜上加喜,当年阮氏会这么做一定有其理由。
赵庭芳若有所思。
“你见到的案例少,我随着师父行医数年,倒是见过不少奇闻轶事。”
“我只是猜测,姑且一言,你姑且一听。”
“曾经我同师父去过一户人家,那家人先后生了兄弟二人,两人一样聪慧,能干,年少便有天才之名。”
“只家族并不富贵,仅能供养一人继续读书求学,因此……”
“因此那个弟弟,就把兄长推下了水。”
“奈何兄长命大,只是磕碰了头,之后不仅失去了那段记忆,也一直缠绵病榻。”
“此时那弟弟倒是表现出了兄友弟恭,他坚持要荣养兄长,无论如何也不能断了兄长的汤药,为此他每日读书之余还要给人代写书信,很快,他仁孝的美名就传扬出去,甚至吸引了富户的资助。”
姜云冉神情慢慢严肃起来。
赵庭芳嗤笑一声:“只是他没想到戏演得太过,以至于资助的富户请来了我师父,医治数日之后,他的兄长居然奇迹好转,清醒过来。”
这时,一切都真相大白。
姜云冉若有所思:“我父亲是阮忠良的兄长,按照大楚律法,他是家中第一继承者。”
“除去他,阮忠良才能得到家族全力的托举,”姜云冉只觉得后背发凉,“可那时,两人都才只有五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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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忠良五岁,那时先祖皇帝还在位。
先帝、恭肃皇后、仁慧太后及皇贵太妃等,都同阮忠良一般年纪。
相差不过两三岁之间。
他们是同一年代的人,阮忠良五岁时,所有人也都只是孩童。
即便阮忠良再聪慧,也不能五岁就开始算计兄长,谋夺家产。
即便他有这个心思,自己也没办法办到,谁会听从一个五岁孩子的命令呢?
姜云冉同赵庭芳四目相对。
“有人帮他。”
这个结论几乎是瞬间就能推理出来。
可为什么?
阮家还是阮忠良,又有什么值得推举的必要?
时过境迁,父亲已经死去多年,阮家的父母也早就过世,如今唯一的知情者只剩下阮忠良。
姜云冉垂下眼眸:“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当年推举阮忠良的人,肯定早早就同他合作,商议把我父亲赶出京中,再也不能回到阮氏继承家业,”姜云冉道,“从此,阮氏对外只宣称家中只有一子,再也无人提及另一个孩童。”
“等阮忠良长大成人,继承家业,成为朝廷新贵……那么……他就可以为人所用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母亲曾经说过,父亲是在清州长大的,”姜云冉道,“也就是说,当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父亲只能回到了清州老宅,作为旁支长大,后来他自己进入溧阳书院,结识了母亲。”
父亲当年文采出众,风度翩翩,他年纪比母亲要小,却行事周全,温文有礼,更会照料旁人,同寻常冲动激进的少年人天差地别。
或许就是因为年少时的遭遇,让他比寻常同龄人稳重。
姜云冉不知道自己的大伯爷是什么样的人,但他能作为书院山长,又教导出那么多国之栋梁,想来眼光不会差。
会同意宣若宁嫁给默默无闻的寻常少年,足以证明当年父亲的优秀。
后来姜家出事,是父亲带着她一路逃离,隐姓埋名安顿下来。
他从来没有做过抛弃妻女之事。
若非死了,否则他会如同苍天大树一般,一直守护着她们。
思及此,姜云冉叹了口气。
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姜云冉从来不会为已经发生的事情纠结,如今之计,她们要做的就是继续寻找证据,早日把阮忠良送去菜市口。
事情议论完,赵庭芳又习惯性的给姜云冉把脉。
姜云冉本来笑话她:“我如今身体康健,倒也不用日日看诊。”
“来都来了……”
赵庭芳本来也想同她打趣两句,可慢慢的表情却变了。
“怎么?”
姜云冉不由坐直身体,就看到赵庭芳的眼眸里绽放出喜悦来。
“钱姐的确是妇科高手,”赵庭芳道,“你这一月用药下去,寒苦草的药性已经去了七七八八,再将养一月,等过了元月,就能大好了。”
这是今日的另一件喜事。
姜云冉眯着眼睛笑了:“那完了赵大人,这功劳是钱大人的了。”
赵庭芳满面含笑,心情愉悦至极。
“这有什么打紧的,你身体能康复,对于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朝阳大长公主的登闻鼓,给了长信宫又一波浪潮。
公主年纪大了,不可能让她接受廷杖之刑,景华琰只象征性的罚了公主府两月俸禄,就草草做罢。
等消息传入后宫,姜云冉都感叹朝阳大长公主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