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次都平平淡淡把父皇两个字说出口,那不过是两人最寻常的亲缘身份。
年少时,便是仁慧太后也曾关心过他,但先帝却全然没有。
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权柄,只有作为储君的太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景华琰这个人。
景华琰这样敏锐的人,一旦懂事,他立即就能看透先帝的虚伪无情。
姜云冉深知,作为皇帝,景华琰要时刻表现出忠孝仁义,他不能狂妄悖逆,不能目无尊上。
表面上说得感人肺腑,私底下却只冷冰冰说一声“父皇”。
足矣证明,景华琰并不喜欢先帝这个人。
姜云冉呼了口气,她道:“沈氏被立为皇后之后,明面上,陛下爱重有加,实际上后宫佳丽三千,就连皇后身边的宫女都被看中,选为嫔妃。”
赵庭芳说:“当年沈氏势大,后宫之中不光有皇后,还有沈贤妃,即便后宫妃嫔众多,但姐妹齐心,也不会有人能越过她们。”
的确如此。
“所以先帝无法忍耐,最终对沈氏开刀。”
若当年真是姜氏和沈程通敌叛国,母亲不会那样笃定姜氏是被人栽赃陷害,景华琰也不会一力追查当年旧事。
这一切,虽然都有先皇手笔,但却还有一道身影,始终挥之不去。
是谁呢?
是姚氏、徐氏还是梅氏?
亦或者,还有什么人一直隐藏幕后,浮出水面。
两人思绪万千,相顾无言,过了许久,赵庭芳才道:“你的祖父,一定是敏锐果敢的长者,先帝登基之初,他就看透了皇帝本性,立即把宁姨送回了溧阳,隐姓埋名,与姜氏断了关系。”
否则,姜氏覆灭,满门抄斩,因何只有宣若宁活了下来?定是姜云冉的祖父费尽心思,才保住了女儿一条命。
奈何当年因缘际会,最终宣若宁还是盛年早亡。
姜云冉颔首,最终长叹一声。
再聪明又如何,还是抵不过帝王心术。
两人说了许久旧事,说到最后,对于当年事都有了清晰的思路。
天色将暗,晚霞初升。
姜云冉算着时辰,景华琰大抵就要回来。
她同赵庭芳说了几句王曼娘的病症,赵庭芳道自己会留意,便离开了。
等她走了,姜云冉才扶着青黛的手,站在院子里赏景。
忙碌了一日,姜云冉并不觉得疲累。
反而因为真相陆续浮出水面,而兴奋异常。
她感觉到自己满心都是期盼,期盼最终水落石出,沉冤得雪的那一日。
景华琰踏入听雪宫时,就看到她满面含笑的侧颜。
这几个月来,姜云冉因调养身体,比刚入宫时的细瘦要丰腴许多。
她的身形依旧窈窕娉婷,却多了几分朝气,也多了几分明媚。
犹如初升朝阳一般,朝气蓬勃,健康明丽。
景华琰最喜欢看她这副面容,仿佛任何事情都难不倒她,前方只有一路坦途。
她没听到脚步声,此刻正仰着头,沐浴今日最后的一丝暖阳。
一双大手慢慢揽住她的腰身,把她整个人纳入怀中。
“很高兴?”
不用说话,只看一面,景华琰就能准确知晓她的情绪。
姜云冉唇角上扬,她往后一靠,舒舒服服窝在景华琰怀中。
男人胸膛宽阔,身姿挺拔,从来都坚定在原地,不会躲闪。
“高兴。”
姜云冉说着,在他怀里转了个圈,伸手环住了他劲瘦的腰。
景华琰愣了一下,随即也收回手,把她搂在怀中。
“什么事?”
姜云冉闭着眼睛,侧脸靠着他的胸膛,姿态很是依赖。
“陛下不知?”
景华琰低低笑了一声:“不知。”
姜云冉也跟着笑了。
丹凤卫给了她,那就是她的,景华琰从此没有过问一句。
所以,这些事景华琰自然一概不知。
但今日姜云冉去过广寒宫,景华琰肯定知晓。
她踮起脚尖,在景华琰耳边说:“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需要陛下给我肯定答案。”
景华琰又笑了一下。
他垂下眼眸,看向她那双灵动的凤眸,挑了一下眉:“爱妃知晓的。”
“朕的付出需要报酬。”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
她轻轻攥了一下景华琰腰侧的衣衫,微微踮起脚尖。
晚风温柔,动人心弦。
片刻后,姜云冉的嗓音慵懒响起:“如何?”
景华琰的笑声低沉,他低下头,碰了碰姜云冉的额头。
“爱妃总是这一套,没有什么新花样了。”
他带着她转了一圈,重新牵起她的手,一起回到寝殿。
晚膳已经摆好,琳琅满目一桌,惹人食指大动。
姜云冉哼了一声,与他在桌边落座,睨了他一眼。
“陛下想要什么花样?”
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景华琰面不改色:“若是爱妃得空,还请给朕再做一个荷包,什么花样都可。”
桌下,景华琰捏了一下姜云冉的手,惹得姜云冉不由轻笑出声。
“好。”
她很给面子:“陛下喜欢的,臣妾都能做。”
待开始用晚膳,景华琰才道:“今日赵医正又来听雪宫,你可觉得不适?”
姜云冉每日都做什么,景华琰从不干涉,唯独听雪宫宣召太医,梁三泰可不敢含糊。
一般都会禀报景华琰。
若无大事,景华琰晚膳时才会过问。
姜云冉看了一眼满宫宫人,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事,之前钱院使和赵医正不是诊断我月事不协,如今调养了一冬,已经有所好转。”
“赵医正今日过来,是看看是否要调药,若是已经大好便可以停药了。”
景华琰呼了口气,神情明显放松下来。
“知道了。”
两个人安静用膳,姜云冉又说:“三月末就是陛下的万寿节,按照太后娘娘的意思,今年想要大办一场。”
去岁发生了太多事,整个长信宫的气氛都有些沉闷,前朝朝臣们也都是议论纷纷。
一整年光景里没了三位宫妃一名皇嗣,若皇帝年迈,承平日久也就罢了。
奈何皇帝刚登基不过五载,宫中妃嫔都还青春年少,一场场的事端闹下来,到底惹人疑虑。
此事太后和景华琰都未明说,但姜云冉也有所耳闻。
有几名辈分高的老宗室,都敢说后宫不协,祸端将生这种话,惹得太后十分不悦。
她想要大办景华琰的万寿节,大抵也是想压一压那些人的口舌。
不过景华琰不喜铺张,也懒得同朝臣们虚与委蛇,寻常的节庆也就罢了,他自己的万寿节一贯简单。
还不如跟姜云冉外出游玩,总好过听那些没有鸟用的吉祥话。
太后就是已知晓这一点,才把差事安排给了姜云冉。
果然,姜云冉这般一说,景华琰就嗤笑一声。
“太后娘娘倒是厉害,知道你说话管用。”
姜云冉勾了勾唇角,她手腕一转,给景华琰夹了一筷子竹笋小炒肉,说:“臣妾说话当真管用?”
宫灯照耀下的美人面若芙蓉,眼波流转之间,尽是熟悉的戏谑。
明艳,美丽,风情万种。
景华琰大笑一声,也礼尚往来,给她盛了一碗热汤。
“管用。”
“云冉,这满宫上下,没有人比你说话再管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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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了晚膳,两人在院子里散步。
整个听雪宫都被尚宫局仔细打扫,就连后院都重新种植了花木。
春日时节,月季,海棠和牡丹竞相绽放,在听雪宫这一方小天地里,竟也有这样的花海景致。